天忽然阴下来, 起了一阵风,菜地里的蒿菜就簌簌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几日没有摘取,它们便又长高了一截,随风摇摆, 似乎在交头接耳, 怎么忽然没有人理睬它们,只有那些毛茸茸的讨厌鬼会跑进菜地, 将它们啃个乱七八糟。
当初种菜浇水的人若是见了, 难道不会感到心痛吗
哎呀哎呀马蹄响了是那个人呢他带着许多熟悉的面孔回来啦
可他一眼也没有去看绿油油的菜地, 而是在城下高呼“我是岳飞”
过了一会儿, 城门就开了, 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从城里传来, 将要到城门处,又连忙停下了。
战报这东西, 哪怕是一分修饰伪装都没有, 平铺直叙, 也不如亲眼看一看从战场回来的人更加直观。
岳飞身上似乎没有受伤, 只有脸上被箭矢划开了一道口子, 已经结了血痂。可他的甲就与之前很不一样,短短几天时间,那件被帝姬亲自挑选出来的, 做工精良崭新的铁甲已经变得非常残破。肩甲被狼牙棒砸碎了一块, 胸前铁片坑坑洼洼五六个小坑,下摆处的甲片更是已经残破零落。
他站在那里,镇定地看着朝真帝姬被内侍与宫女簇拥着向他而来,忽然就后退了一步。
“臣身上血气甚重,帝姬是清修之人, 臣当回避。”
“鹏举辛苦,不知战事如何”
“邯郸尚可支撑,只是现有溃兵来报,言完颜宗望又举倾国之兵南下侵宋,先锋五万由郭药师所领,现至肥乡,已大破杜充部,”岳飞说,“宗帅有令,臣与乡兵十二骑先至,虞侯王继业领五百兵在后,请帝姬南归,暂避金兵。”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兵又南下了大家都是跟着帝姬从太原跑过来的,难道在太原没见过完颜粘罕攻打石岭关时是个什么人间炼狱吗可完颜粘罕的西路军到底被阻在太原了,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却兵临城下,一路打到了汴京
东路军在所有人心里,都深深种下了阴影现在说他们又一次大举入侵,谁听了心跳不停一拍
尤其是滏阳已经无兵可用,只是一座孤城,守在这里的朝真帝姬就浑然不像个保护者,而像是一件失去保护者的珍宝。
除了神异的外衣之外,她身上再无铠甲。
可她听了这样可怕的消息,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轻轻皱起眉头,似是在想些什么。
“帝姬是千金之躯,不能有闪失啊”尽忠就忍不住出声了,“奴婢这就去吩咐车马备下”
朝真帝姬似乎根本没听到尽忠的聒噪,她想过之后,一双沉静的眼望向岳飞“鹏举,你怎么说”
她的声音很柔和,可跟着她的话语,岳飞的心也停了一拍。
心跳能不停一拍吗这么大一位帝姬要是真出了差错,他拿命也抵不得
求稳还是求胜,岳飞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真到了几乎决定帝姬生死的时刻,他竟然还真犹豫了一刻。
“以臣之见,若真有十万金军,他们绝无绕开山下的第二条路。”他说完立刻又后悔了,“不过帝姬身份贵重,还是”
“就算金人真有十万大军,”朝真帝姬的声音轻飘飘的,“怎么会交给郭药师五万”
岳飞就懵了。
他和帝姬接触得很少,帝姬周围那群人要么有滤镜比如宗泽或是个高坚果,就觉得帝姬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不用置喙;要么求生欲极强比如尽忠和王继业,知道帝姬大魔王真面目,想活命就乖乖闭嘴。
于是岳鹏举心里始终没对帝姬建立起一个真实的概念,只先入为主觉得是个心很善,又聪慧有决断的贵女,至于帝姬那些真实的算盘杜充可是大名府留守啊
现在这位心很善的贵女睁着一双鹿一样的眸子,微笑道“郭药师定是吹大法螺,恐怕其中多有诡诈,鹏举欲追击否”
岳飞心里那些忐忑不安就全没了他用力一抱拳“臣必不负帝姬重望,救出杜相公”
朝真帝姬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一瞬,但她还是轻轻点头,“鹏举且去,必能得胜归来”
有人头在帝姬的别院外攒动,都是妇人,都想要问一问战事,若是能够,再多问一句自家的儿郎是生是死,尚能归来
可那群骑兵都等在城外,只有岳飞一个入了城,片刻后待他出来时,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街边巷尾,在树下或是别人身后,殷切而哀恸地望着他。
岳飞对那眼神并不陌生,可当他牵着马走到街上,正要上马时,忽然有人冲出来,拦在了马前。
“五郎,”刘氏开口说,“你又要走吗”
“军情紧急,立刻就走。”岳飞利落地上马,一拽缰绳。
刘氏拽住了他的缰绳,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徘徊,看他脸上的伤,身上的血,残破的甲。
“你们一行人回城报信,怎么不见胡家哥”她柔声说,“嫂很忧心,我一定得问一句。”
岳飞忽然愣怔了一下。
胡家哥已经死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