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 义军还在昏头涨脑地挥着刀枪四处抡,金人已经渐渐将战线退回去,留下一地的尸体。
有大塔不也的军队在后面压阵, 邯郸城中的守军不敢冲出来捡便宜。但要是僵持在这不走,无法安营扎寨,那人家趁夜拎着火油跑出来兜头一脸给你点了,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下令后撤时, 完颜银术可检查了一下自己军队的损失情况, 有些吃惊。
前军死伤二百余人, 但这不稀奇, 毕竟前军铺开阵线后, 每个老兵都要面对两个到三个敌人, 有十分之一的损失是正常的, 就是那些不算进伤亡情况的士兵, 也多半有些轻伤,只是第二日还能继续战斗罢了。
但后军竟然死伤三百余人,这就很让人震惊了。
他们不是没有耳目奸细在磁州, 也知道灵应军不是太原那一批老兵,这个作战能力就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完颜银术可叫来后军的一个谋克问问情况, 但那个女真人是被人扶过来的。
那也是条汉子,走过来时一声不吭,可鲜血洒了一地,身体在傍晚的风里抖得不像样子。
“夺刺,你中了一刀”
“我中了一箭。”那个谋克就让身旁奴隶将中了箭的甲, 还有一张“灵应强弓”交上去。
“中了这箭的儿郎,非死即残,”谋克说, “我队的旗是失了,不曾抢回,幸好我的兄弟拼死抢了一张弓回来。”
那张弓极长大,已经有些破损,夕阳洒在上面,照得弓身上的血迹像是烧起来的火。
完颜银术可就死死地盯着那弓,像是穿过那丛火,又看到了他们女真的年轻勇士完颜活女。
活女就站在他面前,目光炯炯,像是在赞许他的努力,又像是警示他即将遭遇的强敌。
这位将军将目光从灵应弓上收了回来。
“无妨,待今秋风起,咱们必有应对之策。”他问向身边副将,“你们可看见那援军打的什么旗了么”
副将问过斥候后就回报,“上面的旗打得杂,有河北义军的旗号,有灵应军的旗号,也有大名府的”
完颜银术可就一惊。
“大名府”他顿时警惕起来,“夜里你们多派些人手,守着各路要道,须提防他们的斥候信使”
完颜银术可有条不紊地后撤时,大塔不也已经将营地建好,离邯郸十里下寨。役夫们兢兢业业地将栅栏从车上搬下,一根根打进泥土里,又用绳子将它们紧紧绑在一起,再用木条横着钉死。
他们还得在营外挖壕沟,布拒马,当然营内也要布壕沟,大营内的小营也要各自分割开。他们在离河不远的地方下寨,河水却不会自行流进营地,因此他们还必须挑大量的水回来大塔不也都统是个很细心且亲切的人,他很关心自己的女真兄弟们,要他们一回营就有清水饮用和洗漱。
至于那些被充作役夫的俘虏死活,大塔不也是不关心的。
他派了二百骑兵点着火把去迎完颜银术可,顺便留下郭药师仔细问问。
“斥候说杜充在百里之外,他素日高坐城中,从不出战,”他问道,“怎么你倒说他今日督阵,不比寻常”
郭药师摸了摸自己束了金银环的发辫,嘴角是一点也没翘起。
“都统不知,此人在宋朝士人中间,大有声名啊”
这话不是假的。
杜充怎么可能没名呢他生平最爱的,也是最大的一桩事业,就是经营自己的名声
他在沧州是杀良冒功了,可他的战报呈上去,朝廷不是稳稳当当地给他一个嘉奖,封他来大名府力挽狂澜朝野上下对他赞不绝口,传到百姓耳中那也是赞赏有加呀
人人都知道燕地的人也是人,可与汴京人比起来,那总归汴京人更是人的。杜充在前线干了什么不重要,他能擎起河北的一片天,这才重要
就连大名府的士庶也是这样说的,一封封战报呈上去,就比真金还真了。
大塔不也就不能理解宋人的想法,他们女真人老实,不看战报,只看战线,他看杜充就是一个缩在大名府的王八,王八哪来的名声呢
郭药师看他阴狠,但还有一丝犹豫的神情,就知道还得再加一把劲。
“都统若不信,待银术可郎君回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天下哪有这样勇猛的草民”他说,“杜充卧薪尝胆,只为今朝呀”
杜充在百里之外的肥乡,正慢慢地吃自己的晚餐。
他也是很俭省清正的一个人,吃的时候不多吃,只吃几个菜,像尽忠那种一口气上一只乳猪的事他做不来,他只吃猪脖颈上的那一点肉,再喝一点素净的菜汤。
至于鱼肉,他是碰也不碰的。
“不干净。”他很矜持地评价了一句。
他身边也没有那许多的姬妾,他将她们都留在了大名府,于是坐在肥乡大帐里的杜充就是个十足的士人了。
郭永在他下首处看着他。
“斥候有报,义军遭遇金寇,”郭永问,“杜帅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