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的七月, 汴京仍是旧模样。
街上有许多东西在贩卖,但这时节最引小孩子注意力的是那些“水上浮”,黄蜡铸成的各种小动物, 上面又有彩画金缕,精细灵动, 小娃子一见就走不动路,嚷嚷着直要爹娘买下。
小娃子走不动路, 外来的人就更容易走不动路。
有穿着褐布衫的异族男人走过来,粗声粗气地问一句,“怎么卖”
小贩见了就冷哼一声, 不理睬他。
那男人下意识地刚要用手去摸刀鞘,一旁忽然有个声音略带尖细的开了口“这一对雁, 一对鸳鸯,还有一对鱼, 一对龟,都给我包起来, 还有, 给这位客人也来一份。”
他伸了白皙的手,递过去一贯铜钱, 就连拴钱的绳子都是崭新干净的红绳, 那个小贩立刻就眉开眼笑地忙碌起来, “中官豪阔”
那异族男人就很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你是谁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内侍笑眯眯的, “我家小主人也爱这个,我想着郎君买此物必然也是为了家中的稚童,舐犊之心,天下皆如此。”
这话说得其实很不伦不类, 但话说回来,太监们拿自己照顾的主子当亲儿女看待也是自古以来,异族男人听完就呵呵一笑,收了小贩递过来的那一串儿小玩意儿。
“你家小主人多大了”他问。
“今岁才刚刚十五。”
异族男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很是有点嫌弃,“在我们那,十五岁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我家小主人是位女郎,”小内侍不慌不忙,“她就爱这个。”
于是这个男子就恍然了,“你们宋人的女儿家,养得娇气”
小内侍还是笑眯眯地,“郎君看穿戴不似宋人,是自西面来自北面来”
“我从大金而来,”男人说,“奉了我们西朝廷的命,来为你们官家送信的。”
王善坐在酒楼上,桌子上摆了一排的小酒杯。
近秋日里,每家酒楼都有新酒卖,他不嫌烦,寻了个小道士走街串巷打了好几壶酒,挨样斟一杯,点了两个碟,在那慢慢地喝。酒虽然多,可他喝得慢,尽忠晃晃悠悠走进来,王十二郎脸上才稍有点红润。
“可问明白了”他说。
尽忠就打了个嗝儿。
“你可不是去寻他喝酒的,”王十二很嫌弃,“醉成这个样子你可莫将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你哥哥是什么地方出来的”尽忠毫不犹豫地嫌弃了回去,“凭他也配我这张嘴,那是阎王爷也撬不开的”
撬不开,可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尽忠捡桌上的碟子尝了两样,就皱眉,“螃蟹可有没有要几只大的收拾干净了送上来你们拿这果实将军糊弄他个村汉也就罢了,怎么敢连你内官爷爷一并糊弄”
伙计匆匆忙忙将那两碟点心撤下去,跑去后厨吩咐蒸螃蟹,王十二郎冷眼看他这样做作,心中就知道他一定打探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这样拿乔。
果然螃蟹送上来了,尽忠嘿嘿一乐,一边慢条斯理地拆螃蟹,一边就同他细细说了。
“那穷鬼,还说自己是个什么勃极烈,喝的什么酸酒”
他拿这个当了开头。
金人去岁占了燕云,态度是很蛮横的,偏偏还很会占道德制高点,那时朝廷上下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杀赵良嗣还是不杀呢是备战还是不备战呢
但大宋朝廷里都是聪明人,他们就想啊,辽帝是始终没抓到的,既然没抓到,那金人就无暇来犯大宋,那咱们且多乐一日是一日呀。
但这次金使过来就是为了通知大宋一声放心吧,耶律延禧我们已经抓到了。
王善听了就皱眉,“就这个事”
尽忠点点头,又摇摇头,“哦还有一件。”
“什么”
尽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还要送一位贺天宁使过来。”
“全被帝姬猜中了。”王善说。
“那人看着粗豪,”尽忠说,“他防我防得紧呢。”
这一年里,帝姬是时不时会刷一点存在感的,比如说新年送选祥瑞,三清节送经书,现在离天宁节还有三个月,又张罗起给爹爹过生日。
按照她给尽忠的说法,她的孝心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但过生日是有水分的。
“咱们得再去一趟河东。”她坐在灵应宫里,这样同他们说。
她又长了一岁,个子高了些,少女的容颜里增添了些成年女子的容光。
但她的眼睛是不变的,依旧有那种会让尽忠嘀咕“帝姬虽然是个好孩子,但仍然有些坏心眼儿”的眼神。
现在她就是在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们,等待他们问出“为什么呀”,然后再讲一些玄之又玄,但最后莫名其妙会验证的怪事来打击他们脆弱的心灵,以及同样脆弱的。
尽忠就低着头,问,“为什么呀”
“为了君父。”她说。
帝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