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她下一刻,便要从他的身边,走进他那张心里所想象的泛黄的照片里似的,只存在于相片了,永远走不出来了。
她用那种轻软的,宛若叹息,又好像很乖顺的声音说这话。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说“先生想必会走到新时代去,我便呆在海林,哪也不去啦。”
她说得很柔顺,真的很柔顺,最后一个字“啦”说得像是在回父母的话。
然而听得周绍月蓦然便红了眼眶。
可是克制不住这眼泪要掉下来,那种悔恨和痛苦,以及失去珍宝似的空虚,如同猛兽的深渊大口一样,要将他浓浓地吞噬下去。他脚下像是生了根,身体像是被冻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那张清俊斯文的面容被眼泪染得清凌凌。
他终究用他感到陌生的沙哑声音开了口“我不去了。”
“你能回来么”
他的拳头握起来,在抑制这种内心的痛苦。
望向虞渔,说“你能回来么”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挽留和哀求,他说得实在痛苦,如同干瘪的要脱落的树皮,还是用那一点生机攀附着树,期盼着来的风会小一些,让他停留在树身上久一些。
“先生。”
“你一定要去的。”
“你说过的。”
“要一帆风顺。”
她说“要一帆风顺”,那样的话,那样的语气。
她靠在身旁的男人的肩头,雪腮被那硬挺的西装微微按压得变了点形状,声音还是那样乖顺。
语气如同嫩芽,破土而出便扎进了两个男人的心里,首先在周绍月的心里生根发芽,然而在江寄的心里,这嫩芽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江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那双凤眼,如同淬了毒,在看向周绍月的时候,那里头的阴冷毫不掩饰。
可是他不说话,因为虞渔在出门的时候,便同他说过他来了之后不许讲一句话,否则便不许他来。
尽管他的眼神十分有存在感,然而周绍月却并没有看他。
他紧紧地盯着虞渔,只是用那种干哑的声音,将刚刚的回答重复了一遍“我不去了。”
虞渔说“先生,我们进去将和离书签了吧。”
“我已经答应过将军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可是里头却仿佛带上了某种哀伤。
虞渔挽着江寄的手走了进去,而周绍月跟在他们后头,抬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进到门后的时候,周绍月才注意到了在门后表情有些不同寻常的谢月明。
这个时候,周绍月才微微清醒过来,他脸色忽的变得铁青“你出来做什么”
谢月明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对他温柔地解释什么,只是说“我出来看看你的原配妻子,原来她便是虞渔,她便是虞渔啊”谢月明盯着周绍月那难看的脸,忽然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能狠心将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自己去英国呢”谢月明这话出来,周绍月乌青的脸色忽然煞白。
可谢月明只是遥遥地朝着虞渔的背影看去,说“若是我,我宁愿不要这新时代的光辉,我也要同她共赴黄泉。”
在谢月明的这声音里头,周绍月竟然听到了上次袁玉马同他说话时候的那种腔调,有股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痴劲。
可是如今的周绍月,一点、一句,也反驳不了。
他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一顿一顿地,跟随着虞渔的背影朝里头走了。
谢月明不知怎么地也跟了进去。
在双方家长复杂的视线中,周绍月拿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虞渔并不用钢笔,她不用那些新式样的东西,她从江寄带来的盒子里头拿出了那支翠玉笔管的小狼毫,那袖珍的笔被她握在手里,细腻雪白的手指,那调成了桃红色的指甲,尖尖如同细细花瓣似的指甲形状,这一切的组合,都漂亮得香艳得如同一副令人口齿生津的图画。
虞渔的手握住那细毫笔,在那钢笔字后头,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梅花小楷,精致得引人出神。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周绍月忽然感觉胸口从未有过的窒闷。
“虞小姐的字怎么写得这样好”
说话的竟然是谢月明。
虞渔看到谢月明的模样和着装,只是羞涩地弯了弯唇“我从小便学的。”
“真好看啊。”
“不觉得古板么”
谢月明呆了呆。
可她看着这字,又看着虞渔这羞涩的腼腆的笑容,看着她两靥的红晕。
忽然想,古板这古板里头,好像潜藏着引人疯狂的珍宝似的。
就像西方神话里头的潘多拉盒子。
谢月明不知为何,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