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汉白玉寸寸龟裂,旋即被汹涌的殷红淹没渗透。
凛冽杀意如山岳般压在邢冥胸口,让他动弹不得,活像被利剑钉死的虫豸,只能徒劳地仰望天空。
喉间泛起大股大股的腥甜,邢冥费力地睁着双眼,瞧见周围弟子畏惧的闪躲,和难掩厌恶的目光。
一切发生得太快。
霍野受天谴所累,散功重来,现今仅是化神期,他本以为自己至少有五分胜算,实际却连半招都未能接下。
不。
那或许不能算作“招式”,对方只随意抬了下手,似呼吸般简单自然。
但此刻落在他身上的种种打量,邢冥倒熟悉得很,从出生起,他就一直沐浴在这样的注视里。
妖族无法接纳他,因为他丹田中空空如也;
同样的,因为缺少妖丹,他无法收回与生俱来的耳朵与尾巴,成了人群里的怪胎。
很久很久之前,邢冥也曾有过幸福的童年,可妖族寿命悠长,相比之下,人族既平庸弱小,衰老又来得那样快。
当父亲容颜不再,他便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无边的噩梦亦接踵而至。
离开术法的遮掩,邢冥成了需要躲躲藏藏的耻辱,更是父亲心头代表背叛的一根刺,母亲走后,他彻底失去外出的权利,直到有一日,自己不听话的耳朵尾巴,被醉酒的男人,用剪子、用刀,胡乱地割掉。
眼泪混杂着鲜血,邢冥恍惚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所有液体,都会在这一刻、在这个阴暗的宅子里,冰冷地流干。
但他却活了下来。
妖族血脉带给他痛苦的同时,也赐予他比常人更强壮的体魄,连绵的高热中,邢冥浑浑噩噩地想,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不让他死了。
人有时真的很可笑,眼睛和脑子皆会自我欺骗,明明他还是他,外表的改变,竟让他过上比以前稍好些的日子。
伤口结痂后,邢冥终于能短暂地离开柴房,离开家,离开圈禁自己的囚笼,装作普通正常的孩童。
偏偏,角落里、房檐下,街边井旁,父亲浑浊的双眼始终如影随形,仿佛时刻提醒他,自己是个异类。
晦暗且嘲讽,像在看一个笑话。
于是,在某个滴水成冰的冬夜、在男人因酗酒而失去气息后,邢冥没有哭也没有叫喊,而是静静走进卧房,挖下了那对让自己难受的“珠子”。
他开始流浪。
接着在靠近北方的城镇,遇到青云门负责收徒的管事。
突破元婴之际,邢冥将自己定格于四十岁,他不屑母亲留给自己的好容貌,亦小心翼翼地防备所有人。
比生出道心更早,魔先在他体内扎根。
两年、十年、百年性格谨慎,邢冥向来将隐私掩藏得极好,直到某次秘境任务结束,他与受伤的花容擦肩而过,嗅到了一抹浅淡的妖味。
彼时,白羽尚未入山,花容还是那个被众人好奇包容的“小师弟”,天资虽差了些,却无伤大雅,每天尾巴似的跟在柏长舒后头,笑得单纯又漂亮,像个只知道高兴的傻子。
邢冥讨厌傻子。
他了解冲和的性格,对方爱美且是个老好人,纵使真告发花容,冲和也未必会严惩花容、将花容逐出师门。
说不定还帮后者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叫对方更如鱼得水。
况且,邢冥最爱欣赏花容在人群中战战兢兢、藏首藏尾的样子。
这让他感到熟悉,又感到恶心。
可渐渐地,狐妖微小的痛苦,已很难再让邢冥满足,恰逢白羽被冲和收做弟子,给了他变本加厉的机会。
境界的低微是修士的原罪,尤其在白羽这个后来者的衬托下,花容的笨拙,很快就变得难以忽视。
故意在轮到自己当值的早课上夸赞白羽,放大对方的优势沉默寡言者的欣赏,总是会更有分量;
再给花容个刚好差一点能赢的对手,使其在切磋中,次次不着痕迹地落败。
两相对比,久而久之,弟子间的非议越来越盛,长老们也潜移默化地、放弃让花容演练,保全对方的颜面。
殊不知,自诩善意的特殊对待,往往会召来更多不满,让花容变成公认的废物、被排挤至边缘的透明人。
偏生邢冥没能如愿以偿地汲取到更多“养分”
无论境遇如何,花容都毫无颓废堕落的迹象,即使被嘲笑,仍按部就班,日日练习不擅长的剑招;
离山游历和做任务常常被当累赘,便孤身一人,哪怕总是受伤,也不愿让自己的“霉运”影响同门。
阳光下,狐妖的瞳仁黑白分明,干净到任何心魔皆无法寄宿其中。
唯有在望向柏长舒时,才会略略暗淡失色。
是故,某次外出除妖、暗中接到所谓同族的联络后,邢冥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念头,并兴致勃勃地着手实施。
他其实很清楚,与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