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不知江雪禾所有煎熬。
她与师兄说了些月枯村的事,与师兄说好,邀请他一起去月枯村。
江雪禾不言不语。
他少言的时候也是有的,缇婴默认他会顺着自己,又说得累了,便卧在他怀里,安然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不好不差的梦。
但是她睡着后,江雪禾俯脸,凝望着枕着自己双腿就眠的少女。
他将她抱起来,放于一旁,给她盖好氅衣。
江雪禾起身。
他要离开前,又怕缇婴醒来找不到自己而生气,他便压着所有情绪,尽量和气地给她留了一行字
“我出门办点事,你好好修炼,别怕。”
他没有留下归期。
他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但他总要确认一下他不肯死心,不肯单凭缇婴的话,就认定自己与缇婴不可共存。
梦貘珠在缇婴身上。
许是怕她起疑,许是不想亲眼看到,江雪禾并未带走梦貘珠,辅助自己直接看到真相。
他选择自己查。
时隔多年,江雪禾再次回到断生道。
一片枯萎荒地,山谷河流干涸,无数尸体早在岁月中沉腐,当年的血流成河,却依然历历在目。
江雪禾行于其间。
万千刀光剑影、故人不可置信的恨意、鬼怪们凶残的嘶吼。偶尔转身流连,依稀听到谁人的哭声,在风中呜呜咽咽。
江雪禾恍惚回头。
他确认这是他的幻觉。
昔日他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时,从没想过,他曾插过去的刀,会返回来,捅到他自己身上。
江雪禾也找到了月枯村。
同样是一片荒芜,大半瓦屑,断壁残垣,火烧四壁。
在此之前,江雪禾从未想过月枯村离断生道,其实不算远。月枯村与断生道,分别两地,中间有一交集,便是不显山露水的“千山”。
而若是江雪禾用大梦术回顾,他隐隐怀疑,所谓月枯村的遗址,正是千年前“天阙山”曾在之处。
旧日疮疤必须要一次又一次地掀开,汩汩毒血要一次次重现,才能摧毁一人。
这正是“无情天道”的险恶,是他们对江雪禾的围堵、报复。
江雪禾不禁想是他连累缇婴了吗
天道之间的对决与争斗,不同天道的选择,殃及到了缇婴,害了缇婴。
他步入轮回,天性磨灭,亲近红尘却又不留恋人间。他于此证“有情道”,用这种方式进行自己的修行,便怪不得他人盯着他的疏漏,布下大局等着他。
他有形有魂,其余天道借助他人之力,不现形不显灵,他如何对付无形大敌
月枯村与断生道有交易。
江雪禾但凡想到十四岁的自己,取用了
缇婴的灵根,便心脏扎痛,宛如千刀捅万刃攒。
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看着自己手掌上出现的浓郁黑气。
修士的本源力量来自灵根。
一旦从灵根上摧毁他,他便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的眼睛、声音、容貌、五感,都能一点点恢复;他只有解决灵根上的问题,黥人咒上最强大的咒力才能解除。那也许正是黥人咒最核心之力,也许正是他寻找多年的孽力最深之处。
可他难道真的能举起刀刃吗
这般命运,他要如何才能化解
淅沥雨中。
白鹿野陪南鸢在商铺屋檐下躲雨。
到了后日,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便会到来,接走南鸢。
在那之前,梦貘珠必须回到南鸢身上,否则南鸢会受到更深的惩罚。
南鸢已于天命中看到自己拿到梦貘珠的命运,所以她不着急,反而安慰白鹿野,说梦貘珠会送回来的。
可是距离约定之日只剩两日,白鹿野如何放心
他看看白衣蒙眼少女,听到隔着一条街,有卖花女细弱的叫卖声。
安静坐在屋檐下的南鸢侧过耳,疑似凝听。
白鹿野含笑“我帮你买束花吧。你喜欢什么花”
南鸢困惑,她说“我不知道。”
言罢,她起身,便想与白鹿野一同去看花。看到了才好挑,这是两人同行数日来的默契。
但是这一次,白鹿野按下了她肩头,弯眸“雨这么大,你眼睛又不便。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回。”
南鸢并不是“眼睛不便”。
但她轻轻地“嗯”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白鹿野迈步掠入雨中,他回头,看向屋檐下的南鸢,她静然若一汪碧波,清透见底。她身上,倒映着所有人的影子。这也许正是天命神女的气度,引人遐想,却不可亲近。
白鹿野心间放软。
他生出怜惜时,同时生出愧疚。
他走过那条街,到南鸢看不到的地方,他捏了怀中的传音符,与缇婴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