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连为皇姐收尸都做不到,他所见到的是一团团焦黑融在一起的尸首,每一具都有可能是他的皇姐,每一具又有可能不是。
也许皇姐已经烧成灰烬了,也许没有。
他试图艰难辨认尸首。
寻找到那一个被他从小到大日夜擦拭的黑金战甲,可是连他也无力辨认出来。
“星星,皇姐死后,想要葬入皇陵。”皇姐出征前,唇边的那一抹温柔笑意犹在眼前,“为国争光比和亲好,至少死后能荣誉葬入皇陵。”
他几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很难分清楚现实与心魔幻境。
身边又响起另一道声音,是老船夫,他唏嘘摇头说“七万人都打不过漠北两千人,这个崇宁长公主,不会打仗就别领兵,害人害己哟。”
“真是蠢笨,祸国罪人啊。”
连星茗下唇无力动了动,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
皇姐出征大胜数次,为何你们只记得败的这一次
世人只知蠢笨战败的祸国罪人崇宁长公主,有谁知道聪慧善良的连玥。
想要找出皇姐的尸首,想要带皇姐去皇陵,荣誉下葬。可连星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重压排山倒海般压上来,几乎要压垮他。
他连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面色惨白给了老船夫一大笔钱,让其把能够看见的士兵尸首摆到城外。
他数日后会回来收尸。
老船夫虽然不解,但为了钱财还是愿意干这种脏活累活。连星茗跨越大江,翻身上马,又马不停蹄奔赴皇城。
七万大军为何打不过两千人
这座城门之前为什么会打不开
他不敢细想,更不敢深想。
只能紧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不让自己累倒。还未临近皇城,便能看见许多背着包裹,神色凄惨的子民们从城门口往外跑,有些人甚至都没有背行囊,一幅天要塌了的惊恐表情。
连星茗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他有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害怕、恐慌感,大腿根部被马鞍磨得刺痛。
策马冲入皇城,奔驰过曾经数年让他熟悉至极的官道,商铺的布匹被推倒在地,白色的布从这一头滑到了那一头,又溅上泥泞。
天边不知何时起,下起了丝丝细雨。
雨水打湿面颊上的血,滑进眼眶,连星茗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顺着这条无数次他与白羿、连玥游玩过的街道,奔向皇宫。
他上一次没有来得及与父皇母后告别。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他有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和亲人们说。父皇与母后会不会为了他的不告而别而伤心会不会有一日也在深宫中盼望着,前去修仙的孩子能够回家看看他们。
他想起了父皇鬓边染上的白发,以及因战事吃紧而日益消瘦、佝偻的背影。他又想起了母后逐渐添上细纹的眼角,以及那个只有六岁,会因为他一个笑容而暗自雀跃的孩子。
皇宫还是印象中的那个皇宫。
却根本就没有漠北军围宫难入,如今宫门大开,高高的宫墙上扎出几十根厚重的木头,有粗大的麻绳捆住一些人。
奔逃的宫人、身着漠北军服的士兵,人群在宫门处匆忙穿梭,没有一个人对他投来目光。
连星茗不敢抬头看,却不得不抬起眼睛面对这足以让他牢记一生的噩梦景象
皇室宗亲六十余人,尸首残破不堪倒吊在宫门之外,任雨水捶打,任人围观。
天好像真的塌下来了。
连星茗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啪”一声寸寸断裂,他侧身摔下马,整个身体都在雨水泥泞中被冲击力带得翻滚数圈。待停下来时,一口血箭从口中猛地喷出,不过几秒钟他的掌心、下颚满是乌黑的血。
连雨水都冲刷不掉他身上的污血,与他心中几乎要剜裂的撕扯剧痛感。
一夜之间,血亲死绝。
国破家亡。
这个世界上所有曾经爱他的亲人,所有会温柔把他抱在怀中,摸一摸他的脑袋,笑着叫他星星”的人,全部都离他远去。
地面与天空仿佛调换了位置,崩溃趴倒在地时,连星茗看见了远处翻腾的黑金色国旗。
被一块石头,压在了他曾经设下过防御结界的地方。
寒风一吹,国旗上的污泥四溅,仿佛在风暴中大笑嘲讽着
你瞧,这里曾经有一处防御结界。
哈哈,真是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