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五脏六腑俱在燃烧。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像是汹涌海浪中的一叶扁舟,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感知。
“大师兄”
“呜呜,师兄,你醒了”
有人握住他迷茫摸索的手掌,有人扶住他的肩膀,将枕头塞在他的背后,也有人拿来清水。
沈泽如浮萍一样的世界有了支点,他喘息着,目光逐渐清明。
他所在之处并不是清贫的天极宗,天极宗没有这般柔软奢侈的床铺,竟然大到足够挤下他六七个哭唧唧的师弟师妹。
捧着水杯的师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些水,沈泽的喉咙割裂般地痛,他咳嗽几声,终于能够感受到声带的存在。
“别哭。”面对师弟师妹们通红的兔子眼,沈泽声音沙哑地安抚,“没事了。”
“呜呜呜呜”
沈泽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弟子们顿时喷泪。
大师兄醒了,还关心了他们,大师兄不会死了
沈泽被众人的哭声魔音绕耳,更是头晕目眩,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呵斥道,“都退下,围着你们师兄哭,你们这是想急死他”
师弟师妹们这才恍然惊醒,赶紧抹着眼泪让开。
沈泽看到三位师者走了进来,他们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他“阿泽,感觉如何”
沈泽压下全身经脉的痛楚,他笑道,“师兄。”
这句话一出,三个老修士眼睛一红,泪水立刻夺眶而出。
“阿泽啊阿泽,呜呜呜呜呜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天极众人哭成一团。
他们不仅是为了沈泽好转而高兴,更重要的是,在所有人心里,沈泽不仅仅是他们宗门的顶梁柱,沈泽的存在,更是天极剑宗正统的代表。
想要说清这些事情,就要明白天极剑宗内部的特殊性。
天极宗这些年的处境可谓凄惨,最艰难的时候莫过于三位老修士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整个宗门入不敷出,弟子只剩下他们三人,而他们的师尊寿元将尽,别说言传身教,师尊病重得连床榻都下不去。
偏偏他们三个都没有什么的天赋,修为一直停在筑基期初期,再无进展。
师门的传承濒临断层危机,师尊去时,也是长叹一声。
师父去世的第二年,他们因善心捡回了少年沈泽,然后震惊地发现,此子竟然有绝世天赋
三人的师尊算是最后一代正经从前代传下的宗主与师父,他们仨都觉得自己没资格接任,所以让沈泽拜已经逝去的师尊为师,算是他们的师弟。
他们花了几十年才勉勉强强修炼到筑基初期,没想到沈泽用了五年便突破到筑基期。
三人没什么能教他的,便只能将师门记载的古籍剑法、先辈抄录的上课笔记交给了他。
沈泽修炼全靠自学,竟然就凭借这样野蛮生长的方式,领悟了天极剑法。
师兄三人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感谢上苍送来的全自动小师弟,让他们的宗门有所传承。
再后来,善良的师兄弟几个陆陆续续捡回其他弟子,弟子又捡回弟子但再没出一个沈泽这样的天才。
沈泽提前过起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三个师兄良善却没有主见,所以门派大小事他要拿主意;师弟师妹们倾慕敬仰他,他也自认为要对宗门负责,所以二十八个师弟师妹的日常生活沈泽都要一一过问。
简单来说,他既当爹又当妈,既是师父又是师兄。
等到师兄和师弟师妹们都懂事了,他们这才发现门派人越多,越耽误沈泽自己修炼的时候,已经晚了。
以沈泽的天赋,五年能破炼气期,这些年却再无进展,修为一直停滞在筑基圆满期。
他们都是他的累赘啊
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过,却从来没说出口,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让大师兄听到了,他一定会难过。
总而言之,三位老修士年纪最长,但其实没什么能力。他们不愿接替宗主的位置或真的收徒,他们希望沈泽能当宗主,沈泽却认为师兄们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不想越过他们。
其他弟子们也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或者进门礼,年纪大的弟子叫三位老修士师兄,年纪小的叫师父,而所有人都叫沈泽大师兄,辈分乱得一匹。
天极宗的大家更像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努力过日子,而沈泽是将这个家凝结在一起的那个人。
所以也可想而知为何天极众人为了救他,甚至愿意做出典当门派地契的事情。
天极剑宗的表,天极剑宗的里,天极剑宗世代传承的傲骨,皆是沈泽。
此时此刻,沈泽倚靠在床榻边,安静地倾听着众人哭唧唧地述说。
他的样貌和气质其实和温柔搭不上边,沈泽眉宇疏朗,黑眸如墨,冷肃俊美,很符合世人对一位天才剑修的所有想象。
然而他并不高冷疏离,反倒是压着病痛,耐心地听着众人一个个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