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九月初夏,精力充沛的旅行家李文龙从天心城出发,开启前往一万公里之外大齐帝国最东端的旅行。
李文龙今年刚满三十岁,他是帝国地质学家李三光的得意弟子,早年在巴黎游学,广德皇帝继位后返回大齐,他在矿藏开发、金属冶炼、天文气象等领域都颇有建树。广德三年,跟随大军南征的李文龙完成了对安南国的全面考察,根据自己的亲眼所见绘制出一份详实科考安南山川形势图,这份地图为后来南征军进入安南征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李文龙也因此得到长公主和汉王接见,他本人更是一度被帝国狂热主战派们称为“张骞再世”“苏武重生”,在帝国军界享有极高的声誉,很快被推举入工部做事,先后主持了朝鲜安南等地煤矿的开发,支撑齐军不断对外扩张攻城略地。
然而自始至终,李文龙都对这种狂热的扩张没有兴趣,他和主战派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于长公主等人几次推荐升迁也全部谢绝。
帝国扩张的边界在哪里?长期对外用兵是否会导致入不敷出?穷兵黩武的代价最后由谁承担?发放国债支撑短时期的繁荣强盛是否会导致后期的一地鸡毛·····类似这样的问题是广德初年每一位理智尚存的人必须要认真思考的,李文龙当然也不例外。
从某种程度上说,李文龙身上表现出来的学者气质和狂热的大齐帝国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长期在外(这个三十岁的官僚只有不到五年的时间生活在大齐),李文龙面对太上皇一手缔造的这套极圈主义体制,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疏远感。
在长公主刘雨霏汉王刘谦等人身上,李文龙看到了帝国垂死挣扎的影子,俗话说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从安南战场返回天心城后,李文龙开始保持与主战派的距离,在他眼中,太上皇的继承者广德帝刘堪和他姐姐弟弟明显不同,这位君王,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极圈主义统治者。即位之初便主张公布大齐官员俸禄收入,以法律条文的形式杜绝各类贪墨,由各省选拔的缙绅乡贤来制定法令,由各地御史言官负责监督施行····
广德帝所作所为与太上皇不同,甚至与历朝历代皇帝都不一样。
李文龙对这种仿照欧洲议会的改革颇为欣赏,但也知道照搬欧洲在大齐很难施行,用反对派的话来说,“本朝自有特殊国情”。
李文龙听说,太上皇统治后期,也曾经推行过类似改革,不过改革力度显然不及他的儿子广德帝,即便如此,太上皇的改革也在文武百官的激烈反对下夭折,即便是公布官员家产这一条,强推了二十年也没有任何起色。
李文龙很清楚,相比覆灭不久前明,大齐官员们的贪婪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南某县一个小小的典吏,就能坐拥千亩良田。帝国之所以常年征战,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群蛀虫们通过战争可以攫取到天量的利益。
广德帝存在的意义之一是庇护了一大批类似李文龙这样的中间势力,这些人在战与和之间的狭小区域内继续苟延残喘,虽然中间派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
李文龙接受了广德皇帝的封,成为礼部一位小小主事,他原本将被委派到马尼拉参与传教士与欧洲人的谈判,然而在群臣强烈反对下,李文龙的马尼拉之行被迫中止,而且经历几次有惊无险的刺杀行动。
现在,他努力让自己和那些穷兵黩武的疯子保持界限,全心全意效忠广德帝。
一切仿佛都在走向毁灭。
长公主怂恿南征军进攻马尼拉,甚至想要吞并澳洲。
九月间,各兵团上疏请战的奏疏纷纷发往天心城,皆被皇帝留中不发,户部和兵部遵照皇帝诏令扣押了大部分粮草火器停发了部分军队的兵饷。
广德皇帝三令五申,严禁南征军镇守安南,不得诏令不得扩大战事,否则以谋逆论处。
九月底,汉王借故之藩离开京城,中途改道前往南方,蓑衣卫将此事汇报给朝廷时,广德帝挥手道:
“天要下雨,娘要出嫁,由他去吧。”
“可是,汉王此去,必要怂恿南征军兵变,他先前就在二十兵团担任过将官····”
蓑衣卫头目欲言又止。
“让他去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朕给过他机会了。”
广德帝挥手让沈默退下,命人招来等候已久的李文龙,君臣两人寒暄一番,皇帝和颜悦色道:
“李主事,替朕去一趟苦夷岛吧。”
“臣早有此意。”
苦夷岛位于大齐疆域最东端,对每一位旅行家来说,前去这座大岛,都是一趟极艰难、极漫长的旅途。
广德帝悠悠然道:“天下就要大乱了,苦夷岛乃是大齐流放犯人之地,现任都督江流儿已于上月病逝,你去接任他的职位,预计今年明年,又会有很多囚犯被送往苦夷岛,你办事,朕放心。”
虽然自己对督苦夷岛都督这个职位并不怎么喜欢,然而李文龙此时也能理解皇帝的难处,于是没有拒绝,领命而去。
广德九年九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