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前两日,秦徽总觉这伙乡民愚鲁不可及,本来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渌州南境既在商贾一术上不能同洙桑道中人相提并论,更罕有连天战事,除去上番胥孟府铁蹄踏过,就常年如此,更不要说最属偏僻的稻粟镇,百姓大多是淳朴,少有几位市井泼皮,受镇中人教训过两番过后,同样是不敢耍心眼。
但实则几日之前,贺知洲与王寻尺二人就以真面容找寻上此地德高望重的老者,商议此事应当如何铺展,方能保全不打草惊蛇,且能将此地驿馆暗地与青面鬼勾结一事揪出马脚,到头便决断出这么一手,仅将此事告知那位同秦徽近来薄有交情的富家翁,与贺知洲眼前这位生得唇红齿白,身段极好的小娘,其余稻粟镇中人,则是同秦徽一并蒙在鼓里。
人多口杂,有那等需凭人人之口评点决断的大事,不可动用权势压下,而像这等需暗地拔除祸患的秘事,晓得此事的愈少愈好。
贺知洲从来都是相当喜好逗弄孩童的性情,何况此时已是换上身寻常布衣,不复当初身在洙桑道时,靴顶虎头腰横玉带,四时节气都穿一身短衣那般张扬鲜明,所以此时俯下身去,替那靠到自家娘亲腿弯处,略微有些怯生的孩童擦擦睡梦初醒过后,眼角些许残痕,终究是忍不住搓搓孩童脑门发髻,笑得很是舒畅。
“哪里有什么值得相谢的,客气了,王庭这些年
来蒙百姓恩德甚繁,单是一场战事背后,皆有无数百姓鼎力相助,如是受旁人蒙骗兴起流言,那也是王庭不曾早早觉察出各地暗流涌动,始终有旁人布置下的暗棋,把本就应当做好的事做了,怎么肯有脸讨要旁人盛赞。”
几日前贺知洲就知晓,眼前这位面皮身段,生来丽质的寡居小娘,原本同自家夫君居于渌州北境,烽烟渐近,本意是打算收拾妥当细软,举家迁往渌州南境逃难,可因王庭那年急需粮道,应对胥孟府大举越过渌州壁垒,于是自民间征集人手,去往流州渌州交界地,生生凭百姓壮丁开辟出这么条运粮的通路。小娘夫君,便是那时辰决然应召,踏入粮道当中,就再无甚消息,只是之后才听人讲说,这条耗费无数人手开辟出的粮道,被胥孟府铁骑冲垮,死伤之人不计其数,尸首遍地,经王庭铁蹄踏遍,已认不得面容。
“将军说得哪里话,分明王庭待百姓极好,因此才多有乐意相助之人,连我家夫君都是凭报恩两字,才毅然去往那等九死一生地,替王庭出一份力。听那些位老人家说过,单大元一地就有不晓得多少代朝堂兴废,但肯将百姓当人的,实在是不多。”
小娘此时提及自家夫君,面色已无多少波澜,只是看向贺知洲手掌乃至脖颈处密密麻麻无数旧伤时,神情当中竟有些怜惜意味。
或许这位性情坚韧,孤身
养活膝下两子的小娘,觉得贺知洲轻自己两三岁年纪,却是在沙场里不晓得见过多少回生死事,大抵如是太平年月,像这般面皮英气俊朗的男儿郎,年纪正好,恰是鲜衣怒马见心上人的光景,但眼下如何瞧来,都是一身征尘,所以不知不觉间伸出手来,鬼使神差似要抚上贺知洲脖颈,惊觉举动不当,才是撤回手来,面皮更添一份绯红。
辞别小娘过后,两人继续顺稻粟镇走动,连向来很是有些不拘小节的贺知洲,都有些语塞,时常要扭头望向神情高深莫测,有些笑意的王寻尺,奈何后者沉得住心思,嘴绷得极严,眼瞅着就是不愿搭理贺知洲,而是要等到其先行开口,而后才好生调笑一番,却是憋得贺知洲险些上不来气,走出几百步后骤然破功,黑着张面皮低声开口。
“晓得你没憋好屁,以后见过旁人千万甭说出去。”
王寻尺好整以暇,眨眨两眼故作疑惑。
“不晓得将军所言何事?”而后又佯装恍然大悟,很是有些奚落笑道,“我说贺兄,这可就是不地道了,怎么说来稻粟镇联手演的这场戏,都是人家吃了亏,你假装闯人屋舍,如何都有些损人家清白,现如今旁人怜惜你这一身伤,怎就是不能说出去的坏事了?身正还担忧什么人影歪,依我看人家小娘深明大义,性情坚韧,连面皮都是顶顶上乘,你贺知洲倘如能被人家瞧上
,还有些配不上,哪来的这般自作多情的毛病。”
早在当初两人混迹洙桑道内时,贺知洲曾骂过王寻尺,说这小子便是那等路边安安静静野狗,任凭何人在眼前走动,都是从不晓得叫上两声,可当真有朝一日兴起,逮住个过路人就是一口咬得结实,不扯下块皮肉来断然不撒口,为人忒毒。
而眼下过去许多年,王寻尺这条野狗咬人的本事可是远胜往昔,偏偏贺知洲还难以还嘴。
“说起来你贺知洲亦是正刚好的年纪,不近女色,全可以战事急迫搪塞过去,可顶着这么张好皮囊,实在过于安分了些,真就没什么瞧得上眼的女子?咱如今怎么都算是接过云仲那小子的渌州州牧一职,以权谋私做不来,但万一是瞧上渌州姑娘,有我保媒牵线,如何面上都要添些光彩的,再者贺兄年纪轻轻就险些坐到武官的顶去,就算是我再瞧不上你,也得捏着鼻子说一句年少有为,如何就避之如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