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得分是从谁人口中说出的,怯懦不堪大用者,往往扯谎连篇,难以信众,而那等向来豪迈不愿加以遮掩者,自然所言更能叫人信服,无非是红口白牙,扯谎成性总也不见得问不出个真话,而向来以诚待人者,同样不见得疏忽于秉哲保身,林林总总乱七八糟,无非是同吃饭饮水那般自然地吐出一段言语来。
尤其是云仲这等人,既不愿藏话,又不愿将话说得太过透彻,往往话还没出口,先要在肚里转个六七转,好在是年纪浅脑筋转得灵光些,但凡岁数入迟暮,怕是等上几句应答,都能使旁人急出个鸟来。
深知云仲这等脾性的,怕是世上总共也无几人能高过道童李福顺,早在云仲初上山时,两人跟随各自师父下山转悠,就觉得这位成天被老道同吴霜一起挂到嘴边的云师兄,看着倒是十足老实巴交,但细究起来惹事一途,倒当真是得天公照应青睐,甚至连嘴皮子骂人奚落,阴阳怪气的本事,对上那位南公山剑仙,亦是不遑多让,最多是少了些相当直白的埋汰,却胜在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可这对师徒都有一点最是相仿,就是最喜将天大的事,轻描淡写随口说出,既能见心头广阔不留积郁,又是能令听闻此事的人放心,依稀记得老道在山间提起十余年前,吴霜那场惊心动魄的孤身对五绝,都要吹胡子瞪眼埋怨好一阵,说是分明险
些要把老天捅个窟窿,等到再提起时,却只说是天上云彩甚少,压根不像是招惹出过什么大乱。
不乏那等好为人师的,总要同后辈吹嘘几声,说些譬如自个儿满身好处,死活是半点学不去,反而偏捡起那等毛病缺陷来犯混,李福顺一向对这般说法嗤之以鼻,不以为意,奈何对上自家这位师兄,如这般本来看起来极为荒诞不屑的说法,竟总觉还真有点衬合。
云仲哪有能瞒过李福顺的心意,一身经络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甚至五境道基,亦是在脱身重阳境后灵犀转瞬间,窥见天大的裂隙,像是那等穷苦人家战战兢兢,从微末处节省下的应急银钱,置于篮内,挂到自家横梁处攒着,也在这一战之后如数搭上,满目狼藉,被糟蹋得清清白白,更不必说浑身经络容纳丹火雷后,似野草见明火,痛楚难消,一时没什么余力编排言语,更没留意道童神情,自顾坐到枯树边延,拄剑歇息。
“起步时,或许就把眼界放得过高,曾听过旁人出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起初就愿做位好人,八成最终只是做了位寻常人,私心私利要得,时常善念要得,而打算做个寻常人,稍稍管住贪心私利的意向,不出所料,到头来甚至连寻常人都做不得,为恶甚多,说来惭愧,上山懵懂时总想做所谓书中圣贤,最不济到头也能修成个心
存善念的好人,这么看来,仍是误用前贤警世恒言。”
“最起码,夏景奕此事,当中的别扭,现如今倒是琢磨出了眉目。”
“人世一张包罗万象大网,扯动东南,有一线可能,扯动西北,在自身看来只是做了件最微不足道的举动,难说是否有人得利,有人得祸,只以人力无法避免,更难将事事所扯动的微波平复下去,圣人亲来,依然无济于事。诚然人力有穷竭,但是还需将这等旁人看来荒诞的理掰扯清楚,算是对己身所行,好有些交代。”
倘如人人都不以为意,而倘如人人都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世皆如此行,待到自身迎逢苦难时,又当如何。
刀斧锹石未曾落到自家儿郎身上时,总要有置身事外瞧个热闹的侥幸,不加管束制约,一味姑息纵容,到头来有朝一日见天地公道不存,伤及自身时,只觉周遭混沌灰暗,东奔西走愤懑无门,控诉旁人麻木不仁,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该杀之人,往往是不加以自持,更未有过思索善举忠言,遇温良勤善者时,尚要管不住自个儿一张挂满铜臭百无禁忌脏口,指指点点毫无悔过,乃至于不以其为耻的,四地宣扬不可心慈手软,或是此时人间,富贵权柄远大过善念公心的,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一流同人世公道混淆为一谈的,杀几千刀都算便宜贱命。
潮水似的内气,随云仲剑鞘内的青墨两
道剑气,如大潮后继无力,逐渐散去,仅不过三五息间,环绕云仲全身如烟似海的葱茏内气一并溃退,唯余苦露玄桥两道剑气,尚有微浅光华,被云仲刻意留在袖口处。生死事容不得马虎大意,自是不可有零星半分疏忽,今日天公台高手齐至,远称不上已然脱身,竭力维持住这两道剑光,不论是否动用,皆不算多此一举。
况且方才时,李福顺包括云仲两人,就发觉在青泥口北,有这么几道叫人悚然的浑厚气机,虽仅是停留不长光景,可对于知晓道门手段,更同五雷亲近的云仲而言,这几道气息定然脱离不得道门,而但凡一动,有这股威势气机的,假使不是那位供参造化的李抱鱼,境界恐怕亦是不遑多让,甚至令那位张太平气机,都似风中弱竹。
唯有这光景,云仲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同门情分,历来是可轻可重,在这上头,道门应说是相当护犊子,李福顺乃是李抱鱼弟子,相隔甚近,万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