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雨,不得迈入皇城半步,原是有无数兵马遮拦,甲光横是挡得夏时急雨。然而这般节骨眼,皇城能见此番及时雨,无疑替早已蒸煮到近乎有气无力的皇城中人,暂且缓去些许灼热,至于这阵来去甚快的雨停,再见日头过后,可否会使得整座颐章皇城再闷热几分,倒是并无几人关心。
眼前事往往比身后事,来得更为猝不及防,因此倒不如坐享眼前好事,来日事到来日再行思量。
皇宫里头迎得这么一场来势甚快,去势同样之快的风雨,当然要算好事,于宫闱当中往来穿行的中官侍女,有这么半日多的赋闲,无需沿各路清扫忙碌,而是能同皇城当中同等年岁的男女那般,凭栏远眺,将衣襟裹起,见到天外长云所携而来的清凉,有形似的落到人人身外,使得近来燥热酷暑稍稍缓解些许,不论近来有多少心事,大抵皆要忘却不少。
可纵是有如此天雨落地的好景,权帝亦是不曾闲着,并未动用旁人撑伞,挥退每日皆是有些惶恐颤颤的宫女中官,连朝荣安都未曾带到身边,仅仅是找来位晓得如何养花除草的女子,跟随自个儿一道在皇城中散步。怕是整座皇城当中都无几人知晓这位女子的来头,能随权帝外出,乃是皇城当中人不敢想的事,这位瞧来面皮很是寻常,但丝毫瞧不出怯懦的女子究竟何德何能,得有此殊遇。
“要说皇城当中无趣,当真无趣,即使城郊荒岭,怪蛇巨鹿联袂争雄,刺字流放远贬西南,亦有桃李踪迹,旷野深山甘泉流水,又怎会像皇城里这般,恨不得万事万物都做到一板一眼,而不曾添得半点意料之外,寡人时常夸口言说是皇城里头御园修葺得甚好,能工巧匠在此足足耗费近一载光景,才将布局定下,如今看得腻烦,才隐约瞧出些门道,花草山石连同亭台池鱼,皆是要对走到正中的人摆出个端庄模样来,而非是山间盛景,花木向阳而流水山石自成安逸。”
“圣上有的,是旁人不论几代都未必敢想的,只是因为圣人并不觉得如今所有,是很不容易才能得来的。小女曾见过不少年少时连温饱都难求的苦命人,直到多年过后立业,反倒想起年少时的所受的苦楚,连那时尝过的劣酒,都要赛过琼浆玉液。”
年纪甚浅的女子开口,但这话并没讨到老人欢心认同,仅略微点头,就已算是听过,而女子似乎并不晓得什么皇城当中的繁文缛节规矩,亦步亦趋跟随权帝闲逛,就如同身在山野当中那般,脚步跳脱得紧,左瞧右看,继续道来,“但爹曾说过,一国之君倘如是知足,那即使是可以昧着心思称赞一句圣心仁厚,有道明君,却断然不能称为开疆之君,好像不论到何等年月这天底下都是你争我夺,守成进取四字兼得,才可言称是千古少有,圣人不需知足,徐徐而进,能使一国鼎盛不衰。”
先前女子那番话,权帝听过太多回,不论是皇城内外所见的佛门道门中人,还是扯起进谏旌旗,实则却是上前阿谀奉承的朝中臣子,皆有言说过诸如圣人神武,既坐守颐章一地,又不忘强兵垒石,最是容易唬人,但到头来亦不曾听过这番话,何况还是从一位在此前并未踏足皇城的年浅女子口中说出。
“寡人在这座皇城里不晓得驻足多少年,除却些死谏忠良的骨鲠之臣外,从没在外人处听到这等话,更何况承天公垂青,颐章到如今真是有两分起色,奈何死谏之人,大多已然离世,譬如什么圣人英明,大可称是颐章千古之君,这等屁话,听得两耳生茧,却是不成想这句最想听的话,是由你这小姑娘点出,反而愈发觉得荒诞。”
老者停足,回头打量过两眼很是不禁夸的女子,后者一身素衣裙,显然是不晓得应当如何打扮,同皇城中女子相比,眼下衣衫连同涂抹很是不匀的胭脂鬓发,怎么都觉得怪异,莫说是同皇宫当中侍女宫女相比,只怕是身在皇城当中的寻常人家姑娘,都断然不会有这般生涩的手艺,将自个儿扮成这等夜里骇人的模样。
权帝心思定然不在观瞧女子扮相处,但不论如何当年年少,纵马游街的时节,亦是见过太多艳压四方的绝艳女子,纷纷不错目朝自个儿打量来,自然就晓得眼前这姑娘打扮,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本来面皮生得固然寻常,好在是有几分灵秀,但经这么一回胡乱折腾,忒是吓人。
“随我去见个人,另外下回进宫中,可同那些位宫女好生请教请教,女子应当如何铺妆,别吓坏旁人。”
女子很是窘迫点头,抿起唇角,总觉得此番妆面算不得差,可惜还是遭老人点出,一时难得羞恼,瞧得老者难得流露出些诚心笑意。
一位连妆容都不晓得如何铺陈的女子,天晓得究竟是将心思用在何处,但偏偏就是这么个扔在皇城街巷里都挑不出丁点显眼的女子,却能一句道出朝堂内外都听不到的言语。能想到是一道关,能如此淡然说出口来,又是一重关,连迈两座关,走到自个儿眼前,看来自个儿那位终生不领封地的王兄,本事眼力的确不见得比自己低。可惜一位高坐颐章之上俯瞰众生相,一位却是自行舍了后半生富贵闲散的封王口谕,隐入民间巷陌,再不曾踏足皇城半步。
似乎历代皆是如此这般,当年事落到依旧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