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入秋,颐章西郡就有些不太平。
原是西郡中百姓数目虽不在小,但事农耕的却并不在多数,倒也并非是因百姓不愿,而是西郡耕田地相当零散,倘若单凭农耕养家糊口,的确积攒不下多少余粮,但凡遇天灾,最容易生出那等流民饿殍遍地的凄惨场面,且农耕二字讲究水土天时,虽然颐章近乎全境冬来极晚,春夏两季又相当长久,但西郡犹如玉斗跌碎,可谓稀散的良田,着实令整一郡多年的收成都不曾好转。
而越是如此,西郡百姓数目迟迟不见跌落,算将下来,颐章六郡当中唯有西郡,年年新添人丁数目最多,隐隐之间已是将其余五郡甩得难望烟尘,贫瘠地多丘壑常见,再者农田罕有,凭薄田糊口,如今已不可称之谓捉襟见肘,而是很有些不堪重负。
不过近几载下来,身在西郡百姓虽仍是贫寒居多,但人心却是比以往好上许多,归功于林陂岫这位接过大任的郡守,与贾贺及身后人同心,软硬兼施恩威并举,竟当真是在西郡所在将林立世家牢牢拿住,纵使贾贺当初携八百老卒将整座西郡上下贼寇清理得一干二净,此等堪称捋虎须断财路的手段,到头来世家竟是徒有雷声不见雨点,谁也不曾再度作乱。就连西郡首府当中数座世家,都是装聋扮哑,眼睁睁任凭林陂岫上下其手,画地为牢,将这许多世家生生截断四肢眼目,拔除爪牙,到如今势力已是微如残烛。
不少人揣测,这位林陂岫乃是位高人,且身后也少不了高人,囚虎断足这等事,何况对上的是成片世家,纵使颐章当中世家数目较少,势力比不得别国,但纵使不过是数头幼虎,要想降伏到这般境地,得有何等大的本事。
而林陂岫近两三载也着实是忙碌得紧,三过家门不如已是最稀松寻常的事,不说事事亲力亲为,就凭当初已被世家高门伸手搅合到乌烟瘴气的西郡诸官,林陂岫也必定是信不过,如今虽已是更迭大半西郡官员,事必躬亲四字不知何时已然成势。饶是林陂岫难得欲要还家,同夫人好生诉衷肠吐心思,彻夜床榻长谈,而今都要瞧老天爷脸色,如若有事则要匆匆赶回郡守府去,不论躬亲还是教新登官位手腕不足的心腹如何办事,都是一刻不得耽误。
而近来因迁挪百姓去往别郡之事,无疑又是令林陂岫焦头烂额,接连近一旬都不曾还家,两眼肿胀通红,瞧得许多郡守府官员都很是胆寒,生怕这位本就身子骨不算硬朗的郡守,熬死在任上。
而如此一来贾贺却是闲暇下来,一是西郡境内许久已是无匪患,再者如今世家老实本分,喘口大气都要瞧林陂岫的脸色,他这只晓得如何统兵斗狠的闲人,就算前去郡守府上晃悠几日,顶多被林陂岫带得勤于政事无暇他顾的新官问好两句,旋即就再无人搭理,只得携军屯田操练,清闲至极。
故昨日贾贺就由操练军卒的西郡远郊自行离去,任由俞当复替下这份苦差,悠哉游哉信马由缰,就前去那座往常世家公子最喜去的舍得楼,要上一壶茶汤,听闻那等叫人咋舌的价钱,佯装无意摘下腰间郡中统兵的腰牌,当即就被小二请上舍得楼顶,且是差遣几位容貌冠绝楼中的女子侍奉左右,半点不敢马虎。
寻常百姓都晓得如今西郡早已变了天象,本来世家林立连官家都只得退让,而今却唯有官家声势最盛,何况是长袖善舞能在西郡首府顺风顺水的舍得楼,贾贺起初倒是推辞,但拧不过小二险些双膝软倒,也是只得受了这份交好之举,登楼又登楼,落座朝楼外看去,心底赞叹这舍得楼地角,果真奇好。
“何人在此做焚琴煮鹤的勾当”
贾贺百无聊赖瞧着眼前红酥手百花袖,姑娘深秋天还是穿得单薄,心想这舍得楼楼主好像忒有些抠门,嘬过口茶汤,声响不小,很快却是引来位同在舍得楼顶饮茶的来客,但掀开珠帘,瞧见正中坐姿歪斜松垮的贾贺,却很是有些无言。
贾贺有许多日子不曾瞧见这位章之襄,只知道这位主似乎很是不乐意露面,上回见过这位,还是在林陂岫将西郡大多世家官员调往别地,新抬出自己亲信为官的时节,脸色阴沉惨白的章之襄一连受林陂岫八张帖,才是赶来赴约,席间就言称身子不便,提前离去回府。但纵使是旁人看来架子极大,分明天下尽知早在京城时就遭马贼诛杀的章之襄,西郡首府官员都知晓此人的本事,林陂岫心思手段皆是上乘,可若无章之襄出谋划策推手,恐怕如今西郡景象,还要来得晚些。
如今瞧见章之襄也在此间,贾贺当即笑意玩味起来,瞅瞅手头茶盏,又瞧瞧周遭衣衫单薄的可怜姑娘,霎时就不怀好意笑道,“我可是清白人,不过是饮了两口茶汤声响大了些,当不起焚琴煮鹤这四字,倒是您章大人好容易像是个活人,病容稍去,心里倒不见得干净。”
对此章之襄那张苍白面皮并无甚波澜,只是挖苦,“贾大人坐到这舍得楼,本身就是焚琴煮鹤的事,同行事如何没甚干系。”
但可惜之处在于贾贺从来不是个记仇的文人,更不知何为面皮薄弱,索性挥退那些位女子,还不忘嘱咐说过后让掌柜给姑娘多添点衣裳,生意做得忒大,怎就舍不得那点布匹,而后就悠哉游哉逛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