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扶安拖着遭险些砍断的左腿与右臂,由血水中爬将出来的时候,一时间没想明白,那头浑身杂乱毛发的劣马,怎就能心甘情愿驮起赵梓阳,又为何竟能比大元良驹更快,末尾两三零星铁骑,皆是被那头马儿瞬息撵到,死在赵梓阳枪槊下,血水溅涌出奇远。
平常李扶安练刀并不勤快,可无论如何根基打得也是相当牢靠,自然试探过三两番后,就晓得这伙铁骑并非是寻常人,煞气重血气厚,理应是才由打沙场当中走将下来的骁勇之辈,对于过招时节精明惯了,擅动念头的李伏安而言,应对上这等不留分毫情面征杀多年的骁锐军卒,着实是吃力得紧,故而吃亏不少,险些拼断一腿一臂,才是勉强胜过。而等到自己由伏尸中爬将出来,弓腰低身凭单刀撑身,向赵梓阳方向远眺时,却发觉也不知是天光大亮,还是两眼昏花,竟觉得那头杂毛劣马,跑动时节周身如是缠上青红二色,鬃毛滚动时节,分明相距前头马匹十丈余,却是不消步就能追上前去,前冲力道带上赵梓阳挽大枪长槊的双肩膂力,枪锋槊尖穿甲而去,贯穿后心,尸首生生穿到枪槊上,而后甩到一旁,未曾挣动就已是跌死黄沙当中。
想当年总也算是见过那等大场面的能人,纵是如今邋遢踉跄,混得如同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破落江湖众,可连绵如山军阵也曾见过,更是亲眼瞧见过那等军中比武夺魁的景象,方才瞧见那位衣衫破旧的年轻人,双肩灌力催马杀人的场面,不知怎的胸膛当中就生出口热气来,一时也忘却右臂伤势,狠狠挥过两拳,七尺汉笑得肆意豪迈,到头竟是笑得两眼涌出不少泪水来,将灰土斑驳的面皮冲出两行长道。
快马枪疾杀人快哉,这份本事扔到沙场里,大概也能算上位够格的虎将,假以时日,未必就成不得万人敌。
最难得是这位家世分明显赫至极,却从小在苦海当中打滚的少年郎,经过几载历练,无论是心性,还是行事缓急进退,甚至比起自个儿都要老辣几分,当真是不晓得乃是与生俱来,还是悟性与年少吃苦两者合在一处,令一个原本隐在山上的修行人,很快摇身变成如此模样。
对于外人而言这等转变难言好坏,但对于李扶安而来,赵梓阳如此,已然算是最为让人宽慰的状况。
挑死两人,劣马难得喘息几声,端坐上头浑身伤势同样不少的赵梓阳松畅吐出口气来,将左右手槊枪插入沙土当中,没去看伤势,而是俯身侧目,仔细看了看这头山间很早就有的劣马,啧啧称奇。
毕竟这头劣马在江湖里的时候,从来不惹人眼,甭管骨相还是毛色,皆是不被人瞧上眼去,但方才赵梓阳置身险境时候,这头看似并无丁点好马模样的夯货,却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先是逼退周遭数头马匹,叼起赵梓阳滑到鞍上,而后竟是顺赵梓阳心意逐个凑上前去,或凭头顶或凭齿撕,乃至有人两头马儿被后蹄踹断肋骨踏裂头骨,马上人坠落,被赵梓阳一枪取了性命。沙场武将多半将马匹当成袍泽兄弟,此言虽有夸大之嫌,但添上头良驹,的确是如虎添翼,如入无人之境,箭羽难中,套索不阻,硬生将负创疲累的赵梓阳身手再度拔高一截,杀尽眼前敌。
“小师弟叫你夯货,可我怎觉得,藏拙掩锋的本事,你比人都高。”
旋即虚弱栽倒到马背上,昏昏沉沉睡将过去。
这十几日下来,三境也经不起这般苦熬,耳畔铙钵齐声嗡鸣似,令赵梓阳实在难以硬撑下来,却也不敢安眠,索性倒在马背处合上两眼,歇息一阵,可是吓坏远处李扶安,撑起伤痕累累身躯连忙翻身上马,向赵梓阳方向狂奔而来。不过那头夯货却是侧目瞥了眼头颅无力垂下的赵梓阳,很是轻蔑由鼻中喷将出两口湿气,转而望向车帐,似乎是仍有些担忧。
道童从始至终坐到车帐里头,双手攥拳,除却盯着云仲之外,就是朝车帐前头望去,默默掐指算数,三番五次欲要出手,但最终不知怎得只是低下头去,神情黯然。起初道童十指还算够用,不过自从牵车那头马儿倒伏下去过后,就要重新使十指计数,足轮换过两三回三十余处,才是杀尽周遭敌手。
也不是道童不愿出手,而是其一赵梓阳始终令道童切记不到生死攸关,断然不可出手,其二是因师父从早就嘱咐过无数回,眼下道心未成,不能妄动杀心,免得日后有违道门真意,倘若要破而重修,真不晓得要多耗多少年头。
远山之外尚有敌。
百来位铁骑立在陡坡处,目力好的,手搭凉棚远眺,却半晌一句话也不曾说出,直到那领头统领狐疑,一把推开这位探哨,才是瞧清场中除却还有两骑并立,横七竖八伏尸遍地的景象,登时将双眉立起,半晌无言语。
先前这一支铁骑先一步由大元而来,倒是比后来那一支新差遣而来的铁骑,先行抵达这夏松边关,但迟迟不曾出手,只是暗地潜藏紧紧跟起赵梓阳这行人,不知是为出于自保军卒,还是迟迟也不曾试探出几人的深浅,而经天色未明时这场争斗,为首那统领险些惊起满身寒毛,紧皱双眉看向场中,见的确是无人生还,失魂落魄似倒退几步,靠到马背上,很是不耐烦将甲胄拽将下来,狠狠骂了句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