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是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四方难辨的荒唐世家公子,都是晓得由打这处至偏僻的苏台县,欲走京城方向,唯有条偏僻官道,顺官道而下,自能望见京城方向,往年由打此地逃离的县官老爷,多半都是一人灰头土脸上路登程,待到走出这片穷山恶水的地界,才是长长吐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倒是不知想起那位方才继任的新官,心头能否生出些许同病相怜,兔死狐悲的念头。
事至如此,又何谈百姓送行,不止如此,且是有许多扛起锄耒的汉子,无意间瞥见那位落魄而去的县官老爷仓皇离去,非但不曾心头感叹,反而是要将锄耒拄到田间,好生骂上两三言至难听的乡间骂街话,狠狠啐上两三口唾沫星,这才算略微解去心头恨,继续面朝黄土背枕青天,躬耕不止。
但无人能说得出,那些位仓皇而去的县官老爷,究竟有甚错,也无人能讲个分明,那些位县官,究竟是否是好官。
今日乃是荀元拓离苏台县日子,按说原本乃是铁打主簿流水县官,官衙当中本就应当留一位知根知底的主簿,也好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新官出谋划策,虽是手头权小,起码也可帮衬着些,令新来县官坐得稳当些,跟何况是这可称臭名昭著的苏台县,上齐县官一流官阶,纷纷是避之不及。
荀元拓不晓得是使了何等手段,竟是当真由打京城当中讨来一纸文书,将这位已至中年的主簿一并携往京城,任凭后者面露难色,到头来也是不曾松口,只说可携家眷同去京城,倒是未必许以重职,起码可在荀府上头,做位闲来听棋落子,忙时出谋划策的入幕之宾,比起身在此间耗费无数年月,到头来垂垂老矣未立寸功,无甚奇谋,要好上不知多少去。
起初主簿只当是这位年纪尚浅的县官说笑,虽是知晓此人本事手腕分明与年岁不甚相衬,且大抵京城当中靠山根基匪浅,但也是不能尽信,毕竟是由打京城而来的一纸文书,太过难求,许多身世稍逊些的寒门读书人,至多也不过是做到这等县官主簿官阶,再要往上走得两步,没准就得触及那些位世家或是世代为官老臣子嗣的位置,如今上齐文风盛行,可总也绕不开这两座绵延无穷大川。更何况这位荀元拓,年纪实在是过于浅了些,纵使是那些位相当有来头的世家之后,家中辈分高者为避嫌一说,也大多要刻意拖延至近乎而立之年,再教子嗣前去讨得个官职,一来是已然成家许久,早先那些少年心性,早已是磨得十不存一,其二便是年岁愈长,心性与为官手腕也是由家中老辈学来个六七分,足可担当大任,故而平步青云,也算不得甚稀奇事。
但荀元拓说破大天,也不过是才及冠二三载有余,哪怕是主簿相当瞧好这位年纪轻轻,眼界手段便已能从容立身八面来风中的县官,亦很是有些信不过,更何况京城江河,又怎能是苏台县这般沟渠可比,堪称是深不见底,莫说是打算迎潮头而上,稍有差池,殃及池鱼也未可知。
不过荀元拓倒也不曾勉强这位身在苏台县兢兢业业许多年的主簿,直说眼下情景已然摆到台面上头,身后靠山虽比不得什么当朝齐相,倒也是差不得太多,既然是那纸文书其中朱笔批篆印皆尽齐全,是真是假想来早已是心知肚明,但至于究竟去不去京城,趟不趟这趟浑水,皆在主簿一念间。
“京城中有能耐的有许多,只怕是堵在京城之外待价而沽的文人,里头不少人有谋臣之姿,为何偏偏看重我一个渺小主簿,该不会是荀公子瞧我性情温吞老实,打算将我拽入京城,做那等见不得光的事”荀元拓提前数日便已打点罢行装,替这位主簿也雇得辆车帐,似乎是早已猜算到这位身在苏台县呆过许多年头的主簿,此番定是要随自个儿前去京城,今日外出闲逛,听闻一旁中年主簿如此言语,当即便挑起极好看的眉宇,畅快笑笑,不知可否。
苏台虽说许多人曾言,此地属穷山恶水,但当真熬到这般节骨眼上,景致却也比那些早富盛名的地界不知要好上多少,已然是近乎夏时,田边纷生花木,水泽丰茂,更是有无数身披莹白羽衣鸟雀,不知从何而来,落在碧水潭边,额间生红,点缀周遭碧绿其中,倒真稍稍添些许惊艳意味,鸟雀低头,繁花隐朱红,无边潮气裹四体,分外舒坦。
“这水潭最是有来头,苏台县立县多久,这水潭便多久不曾干涸,大抵是周遭山腹之中有甘泉长留,由打石缝之中渗出许多来,纵使连年大旱的时节,苏台县中百姓倒是也从未因无水可饮害愁犯难,水尤清冽,相距潭底二三丈距离,窥之即透,游鱼水草似是落在半空当中,最是灵动。”邢主簿先行开口,还是替这位多日以来只顾前去百姓家探访,始终无空外出的年轻公子讲起,眉眼当中难得有些舒畅意味。
荀元拓看得分明,却依旧不打算言语,径直去到一处延伸出奇长的湖岸边,瞧见离岸步处,水潭底稳稳搁着枚玉壶,玉壶周遭铜钱洒落,乃至有两枚铜钱恰好落到壶口处,游鱼安然经过,而玉壶始终不动,周遭已有青青水草生根,当即便是有些不明所以,也不消开口细问,只凭眼色问询一旁主簿,神情很是有些好奇。
“此间乃是处县中人祈福求财的地界,听说乃是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