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会将这渔网购到自个儿手上,并无用途。”小车夫蹙眉,却是不留神踩到位摊主靴面上头,引得后者一阵怒骂。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丁点规矩不懂,如何来的此间鬼市,爷爷天不见生意,如今还以为是遇上两位客爷,没成想却是甚也不通,倒真是晦气。”那摊主面容不过中人之姿,瞧来便是宽胖,似是多年不曾外出走动,面皮很是白净,可言语却是相当粗俗,骂骂咧咧便要将二人撵去。
“店家这张万象,瞧着品相似乎很是有些上乘,可否令在下瞧瞧”李登风将徒儿手腕揽过,见后者略微怨怒,轻轻摇摇头,而后也不顾仪态,席地而坐,望着眼前摊主手头那张淡金网,和气出言。
那绵胖摊主闻言却是将原本面色猛然收敛,转而变为谄媚笑意,撂下针线搓搓两手,咧嘴笑道,“果真是有识货人,咱这万象旁的不敢担保,起码比那些自以为是的摊主,手头不足两尺宽窄的万象要高过许多,虽说是仍旧未曾编织妥当,且并无主脉可依,不过待到此网编罢,想来比起那些位衣冠华贵的摊主手头万象,并不落在下乘。”
李登风笑意和缓,接过摊主递来的那张大网,仔细观瞧。云雾甚大,虽说外头天明,可苦谷关外,云压遮日,全然难瞧个分明,摊主亦是上道,由打袖口当中抽出枚形同火折的物件,替李登风稍稍照明,随后又是取出枚一指长短的软杆,黄头白尾,叼到口中舒坦嘬上两口,云雾飘摇。
这摊主还当真不曾信口开河,此方万象铺展开来,着实有相当宽窄,且网格绵密,当中不乏金银两线,虽说仍有不尽意之处,品相也可谓是偏上一类,文人托于掌心当中,仔细观瞧近半炷香功夫,眉头三番五次抬起,但又不曾开口。
“敢问店家,那些隔千百步亦可看清金光的万象,大抵是何等价钱”
文人将眼抬起,看向那位吞吐云雾的胖摊主,神色莫名。
“那等万象,可比我这小家生意高过太多,”摊主叹气,颇有些艳羡看向远处金光涌动的无数巨网,“那等惊艳之人,仅是凭一张万象,可保后半生无忧,瞧瞧人家手艺,丝线排布绵密,且收尾前后能相接连,处处有明暗两线,就连编织这万象的针线,都是比咱高出许多,无需掺杂,皆是金银两色,更莫说许多精于此道的大才,一人持有四五张堪称金贵的万象,实在难见项背。”
“不过如此华贵万象,倘若皆尽卖与旁人,只恐摊主自个儿心头亦是算不得舒坦。”文人面容恬淡,略微扫过两眼,便不再去看,而是瞧着眼前这位胖摊主,神色隐晦。
摊主摆摆手,撇去那枚软杆,“那倒未必,许多闻名而来之人,并不需将整片万象购去,只需令高明之人,仔细将那万象当中的脉络学去丁点,允以相当金银,而后再将这万象添油加醋,拿到鬼市外头去唬人即可,最是能赚得盆钵满盈。”
“哪怕技艺远逊色于原本那方万象”文人开口问询,不明所以。
“听客爷出言颇为通透,便与您直说无妨,”摊主微眯双目,凑到文人跟前,“如今市面上头,那等宽广万象绝非最为引人眼目,倒是那些针脚手艺蹩脚,但唯独主脉惹人心热的万象最是炙手可热,传闻不少人瞧见那等万象,顿觉自个儿便能迈入修行,变为腾云驾雾的仙家人物,遇神佛斩神佛,遇鬼怪斩鬼怪,一人之力,灭国伐仙,身侧佳人环绕鱼水柔缠,相当邪性。”
“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居多,如此不失为一件好事。”
文人并不在意,清汤寡水回过一句,姑且未曾显露出多少心境。
摊主嘴角噙着笑意,更是不曾气郁,回头看向云雾深处,听不出话语有丁点鄙夷,和善笑道,“古时候有人言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甭管由打那方幻境中看到什么,在我看来,剥开外头橘衣,里头仍旧是你我不得不下咽的干瘪橘瓣。”
“有时候人未必一定要想得那么多,生在当下已然徒添烦闷疲惫,何不尽己所能,让自个儿过得舒心一些。”文人还是不紧不慢,甚至听不出有丁点论辩的意味,但显然是并不认同摊主所言。
“人都言归途时节,上苍可阅此人终生种种事,其实观瞧一番旁人路,也是极好,”摊主似乎不愿再多言,简短语道,“莫要忘却自个儿尊优时节,世上仍有人受苦受难,身在太平大世,莫要忘却尚且有人立身在连年战乱之时,自身吃饱,多想想依旧有人难得饱腹;立身危难之间,可惦念有人能担起诸般逆境辛苦,气运差时,仍能同眼前逆境争个死活,遇歧途悬崖勒马,见平川走马越江,虽是万般辛苦,不辞本心念头。”
“见过世道,迈入世道,见过死生,得明死生,高山在眼,且徐行之。”
摊主收起那枚大网,继续取出针线来,忙里偷闲再缝上两三针,面皮露出满意之色,“这万象无人识得,更是难生辉光,并无人引荐怀中银钱阔绰的贵客登门,仍旧甘之如饴。客官今日不是来买万象的,还是趁早离去,鬼市当中阴气太重,莫要叫这位少年吸到肺腑之中。”
文人点头,牵起从头至尾狐疑不已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