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见你那几位徒儿,而是唯携那两位少侠而来,虽听说过白葫门走出过两位江湖少侠,且马帮出手袭杀过一回,倒吃过些亏,折损不少人手,还赔上了一位宗师性命。”贺兆陵有觉,抬头往山外看去,颇为意外,蹙眉瞅着眼前叶翟,浑然不晓得如何念头。
后者饮尽葫芦当中酒水,意犹未尽,自是满脸可惜,随口答道,“我那几位徒儿,尚无一人有迈进修行的天资,即便是今日观战,恐怕亦难有所体悟,况且心性尚不足,若是瞧见我立身下风,或是身负重创,迟早要忍耐不得,由打山外冲来,届时贺帮主兴许难以留手,平白搭上性命,何苦来哉。那两位少侠,皆已入了修行正途,观你我比斗,大有裨益,且总是亲疏有别,按理并不至于唐突插手。”
贺兆陵点头,瞧见葫芦已是空空如也,于是站起身来,抬臂将佩刀伸入雨幕之中,冲刷去上头残存沙土,微微笑道,“刀已磨好,你我从文斗走招,如何”
满头白发披散的门主亦是起身,“磨蹭过久,是应当走上几招,不为叫小辈有所悟,也应动动筋骨,权当抵寒。”
两人不曾摆下架势,皆是松松散散,各自退去十步,相隔二十步上下,垂手静立,但贺兆陵方才磨刀,所积攒而来的气势,仍旧未曾散去,相比于叶翟此时云淡风轻,如何都要显得占住先机。
山外云仲亦是狐疑,身修剑道,对于气势二字最是胸中有数,如今瞧见叶翟放任贺兆陵积攒气势,不由得眉头一紧。
“小师叔可想通叶门主此场比斗为何”见少年眉头微变,温瑜低声问道。
“大抵想明了十之五六,可一时当真不敢往那方去想。”少年叹息,“但眼下叶门主气势,眼见得不如敌手,不知是有意如此,还是粗心托大,却不知那人来头如何,倘若同处三境,眼下怕是有危,难免要落入下风。”
“无妨,门主切磋递招时节,向来最不重气势,所谓气势如虹如涛涛大江,在门主看来全然无用,不过是流光余彩,转瞬便空,唯有实在能耐,才可取胜。”老仆闻言摇头,旋即苦笑道,“两位少侠总觉我家门主时常有稀罕言语,且为人随和多有意趣,可实则却是极无味,若依那些位心绪放达之辈,权当苦中作乐,起码也能再耗上几百载才是,门主却是一日都不愿久留,总觉无趣得很。”
果不其然,天台山上那位满头白发的男子并不曾藏锋,平平淡淡将腰间细剑抽出,垂在身侧,温吞言道,“剑名捉月,三尺又三,狭长主快,虽力道不见得能与寻常佩剑相提并论,胜在灵巧迅疾,曾凭此剑劈瀑断江,观潮悟境,而来已有百来年月,仍不显破损。”
贺兆陵未曾出刀,单手托起刀鞘,眯起眼眉,同样淡然道,“此刀无名,当年初来凤游郡时,一位江湖前辈所赠,平平无奇,每每动用过后,必要磨砺,若有丁点不上心,怕是便要生出许多锈迹,不过凡俗兵刃。”
叶翟笑意流淌,迈步递剑不再言语,更不曾催促贺兆陵出刀,剑势平和,不起风雷,分明已然撇去头顶斗笠,可身前身后,雨水似是隔绝在外,并不临身。
叶翟剑路极快,纵使是云仲剑快,当日浅斗亦是被压到下风,倒与境界修为并无干系,乃是实打实夯起的剑术本事,瞧来虽说是步步稳固,但依旧压着不愿出刀的贺兆陵,转瞬之间接连退出数十步,难以撄锋。
白发散逸,场中青衣接连出剑二十有四,横是不生半点烟火气,生生压得玄衣男子接连倒退,已然处在石台边沿,刀鞘其外尽是剑痕。
而奇怪之处在于,即便是压得贺兆陵无暇出刀,青衣人浑身上下,竟也无丝毫气势可言,依旧是平淡松散,递出最末一剑过后,挽起个剑花,撤剑回身倒背剑锋,蹙眉道,“再不出刀,恐怕败势已定。”
“不急。”
贺兆陵仰起头来,站稳双足,倾盆雨水尽数浇于面皮之上,发丝贴住两鬓,而后一寸寸抽出刀来。
“急了半生,如今要求个心安的时节,总要放慢些。”
刀光炸开雨幕,分明已被步步紧压的汉子,浑身气势竟然是丁点不曾外泄,尽数融于一刀之间。
此一刀之快,身在两三里外的云仲与温瑜,皆不曾瞧清,任凭屏气凝神细细观瞧,也只能瞧见一道刀光胜压云电,如是年下烟火,猛然大盛,似乎只是须臾之间,业已收刀。
出刀时节寸寸离鞘,而进招收刀时候,离地一掌距离的雨水,尚未落地。
从上山起到磨刀毕后积累下的嚣狂气势,汪洋吐泄,海波倒灌,全如百丈楼宇轰然塌砸而下,仅此威势,便难出其右。
云仲瞧见过许多练刀的好手,譬如那唐不枫,譬如南来北往走江湖的大宗师,可全然无有一人能展如此威势,长刀略过,呼啸声响才涌至周遭,铮然声响如潮。
叶翟收起仍旧哀鸣不已的佩剑,目光复杂,良久过后才轻声道,“仅凭此一刀,胜却万千宗师词牌,宗师坛那群老不死的,看来眼神相当差劲。”
左袖口中渗出丝缕血水,点点滴滴,落在余下积雨之中,转瞬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