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向来讲究秋意起时封功受赏,皇城当中百姓便有如此一番说法流传开来,说大抵是为方便监造司裁制秋冬官袍,故而才有如此一番讲究。虽说听来有两分道理,可皇宫内院当中的宦臣宫女,大都晓得此话无非是民间谬传,深究其由来,其实无非是当今圣上最喜秋时,曾于秋入中局的时节外出巡猎,获猎极丰,更是亲手搭箭,射毙五鹿一虎,引得圣颜大悦,自此便极好将要事置于秋时。
虽是临近秋收时节,皇城当中的百姓,却是仍旧还算闲暇,毕竟皇城当中地界寸土寸金,购置得起一间算不得宽敞的宅院,这般家底去到别处,亦是相当富贵的人家,大都为商贾官员,或是有俸禄极丰的营生,自然不需靠耕收填补家用。故而城中百姓,闲来无事,大都拖出枚竹椅,同邻里摇扇闲谈。
皇城根下年年清闲,既无需事则躬亲,城中本就诸事方便,更无需忧心贼人偷盗,街头巡捕十二时辰皆是挎刀而行,时至如今,皇城当中多半已是夜不闭户,并无半点忧患之事;大多百姓都是借天景转为清凉,外出逛逛集市,或是与友闲谈,当中最常提起的,仍旧是数月之前,老鱼湖沧浪亭中那位风采超然的年轻人。
独对飞花令六百,足足有数时辰,周遭小舟往来不绝,却是无一人能将那位面相极好的公子难倒,除却那公子外,最出彩者,无非亦只是招架十余合,便已是眉头紧锁抱拳退去,始终不曾占去上风。
这飞花令瞧着并非难事,可当中蕴有冰书二字的千句诗词,只怕寻遍古往今来书卷,算上生僻难见的,也实难凑足上千句,何况亭上早已有宦臣将众人所言诗句一一记下,不可有半句重复;即便可凭自个腹中文墨作诗,但格律韵脚皆需公正,却是冥思苦想也未必能脱口而出,如此六百飞花,岂是件容易事。
“项老先生,巷中数您老年纪最长,学问最为精深,想来见识亦比我等这小辈高出许多,不如同我等讲讲,这老鱼湖飞花令举士,可曾有过从头至尾独占鳌头,夺来魁首位置的”蟠龙尾街甜汤巷中,统共有几十户人家,巷尾处常无日头,最是阴寒,时常有人家前来纳凉闲谈,今日亦不例外。几位年纪约在及冠上下的少年环绕一人,纷纷是嬉笑问起。
“自圣人继位以来,这老鱼湖举士便是历年皆有,也是多亏咱这位盛名贤君,凭此法取士,的确是摘选出许多可堪大用的大才,”项先生年纪大抵在耄耋上下,不过面相却是与花甲相仿,随意挽住鹤发,定之以木簪,举止随意,却是自有一身难言气度,此刻拄起木杖笑道,“前些年老鱼湖上那位相貌有些不尽如意的书生,接连对上二百一十合飞花令,诗文之豪迈雄绝,竟是生生逼退了半数轻舟,听贵人言说,如今已然爬到从三品的官阶,可谓是位高权重,栋梁之才,即便相貌差些,圣上也不曾亏待过半分。”
“可至于前阵子那位公子,老朽也不好轻易断言。”项老先生啧啧,目光当中隐隐有忧患之意。
“对上二百一十合飞花令,便能爬到三品官阶,这对上六百合的公子,岂不是有望接替荀相,怎就不好轻易断言”周围有少年不解,七嘴八舌同老者问道。
项老先生顿顿木杖,颇有些责怪意味,“你这些后生,终日只想着有朝一日出尽风头,也好试试那春风得意马蹄疾是如何滋味,却浑然不知何时应当收敛锋芒,古往今来少年便有大才气的,往往极难身居高位,即便是迈步上青云,若是始终不愿收去浑身才气锋芒,善终更是奢求。那公子岁数,多半还不及你们这些个小辈,有如此本事,着实不易,怕是才冠一国,都尚不足形容,但这六百飞花对罢,仕途却是如履薄冰。”
“可寒窗苦读十几载,不正是为求一鸣惊人”仍旧有少年不解,但已有几人面色略微流露出思索之意。
“十年寒窗尚未竟抱负,便于宦海之中处处树敌,这可并非是明智之举,起码城府心计,还是太过于浅了些。”
项先生叹息,抱着那柄木杖,满面愁容,“这后生的先生与家中长辈,难不成尽皆是那痴傻之辈即便是有那等天资,也不该急于表露一时,哪怕削去一半,对上三百飞花,也断然不会如此,倘若真个断送了这后生的前路,端的是我上齐之哀。”
今日荀相府门紧闭,连平日里不用的家丁仆从,都一并出外守门,即便是故交同僚,一概不可出入,说是今日荀相有贵客登门,闲杂人等,暂且留待来日再度登门。
“老头子好久不见。”后院当中,一位蓝衫的中年先生悠哉悠哉,也不管对坐之人如何言语,便直截坐下,自个儿斟茶一杯,痛痛快快饮尽,咂咂嘴道,“多少年不曾尝过老相家中茶水,如今复见,当真是心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朝堂上下,从无一人胆敢如此唤当朝荀相,就算圣人微愠,亦不过叫句荀卿,而这位瞧着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却是说得极自然。
“前阵子才见过,当初险些倾倒整座上齐的周可法,记性不该如此差才对。”荀文曲正捧起本棋谱,怀中搂住两瓮棋子,小心往棋盘当中落去。
“倾倒谈不上,去其糟粕,有何不对。”周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