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再醒时,却已是整一日过后,屋舍外山林里,几只早蝉已然踩上枝头,震翅不止,听来未曾显得聒噪难入耳,却是有隔世之感。
上齐那处无名镇西,苦楝木极多,连绵层起,近乎要从镇西延伸直十万山中,每逢夏时,皆是有千百蝉鸣迎头腾起,声势壮大。每年这般时节,皆是如此,以至于倘若未曾听闻蝉鸣,镇上人大都会忘却将橱中短衫拿出,纷纷闲聊说今年夏时为何来得如此晚,直到听闻蝉鸣渐起,才觉察出夏日临近的滋味,纷纷褪去长裳。村中少年孩童亦是雀跃,纷纷褪净衣衫,嬉闹着往河畔跑去,欢脱得紧。
而如今大概也是到了少年戏水的时节,河畔之上,却少了位终日腰间别起枚枯枝的少年郎。
少年从床榻上坐起身,竟是许久也未曾回过神来。
人世总有通感一瞬,总觉得午后暖阳晒得刚好,分明已入暮年,而大梦初醒时节,却是以为仍旧身在幼时学堂之中,周遭书声琅琅,远街炊烟袅袅盘桓,许久不得绝。
“睡得有些魔怔。”良久之后,少年挠挠发髻,失笑不已,喃喃自语道,“李大快倘若仍在镇中,只怕如今都已然娶上妻,到时还家,只怕又要同我显摆一番。”
心事如麻,与其在床榻之上胡思乱想,倒不如外出瞧瞧,顺带寻些吃食,才清醒片刻,少年便觉腹中空落,似是前腹早已同后腰贴在一处,稍有举动,便是一阵目眩,再这般下去,只怕还未等觉醒,就得再饿得昏厥过去,故而也不再拖沓,连忙推门而出。
山中已是暑气深重,才出院落,少年鬓间便已见汗,本就是许久未曾进过饭食,再经热风袭面,滋味更是难挨。
好容易跌跌撞撞行至正堂,正巧桌上摆着几碟精巧茶点,清茶一壶,登时便再顾不得其他,只不过数息功夫,便一并塞入口中,这才觉得浑身有了三两分活气,心满意足坐到椅上,舒舒坦坦抻起腰背,脊骨铿锵响动,周身舒泰。
“师弟啊,慢着吃,温瑜姑娘前几日好容易从山下购置来些许从东境运送来的茶点,来回耗费了两三日光景,专门赠与咱大师兄尝鲜,你小子倒是下口极快,这连小半炷香功夫还未到,竟是丁点也未曾剩下。”
云仲慌忙回头,却见正堂之上,早有几人坐定,正以怪异目光瞅向自个儿,尤其是钱寅赵梓阳两人,似乎是耐不住笑意,憋得面庞赤红,正可劲朝云仲使起眼色。
柳倾虽说神情并未有过多变化,可亦是抿住双唇,显得有几分辛苦,急忙冲云仲使眼色。
至于那位温瑜姑娘的面色如何,想来不消少年去看,正如夏时急雨将至,天上滚滚墨云浓郁得很。
“小师弟接连数日粒米未进,也怨不得他,温瑜若是实在不解气,回头待到小师弟缓和过来,叫他自行下山买上数十碟茶点便是。”柳倾正襟危坐,神情却是有些微妙。几人心中皆是有数,温瑜恼怒之处,并不在于茶点叫云仲吃得干净,而是前些日小师弟观剑过后的一桩事,不过也皆是不愿提起,只好以此等言语先行搪塞一阵,再做打算。
可温瑜却是起身抱拳,“不劳烦小师叔费心,温瑜虽说才入山不久,且只不过是记名而已,犯不上为此特地走上一趟,几位慢聊,晚辈前去修阵,暂且告退。”
旋即起身而去,自行前去大阵处研习阵法。
直到此时,赵梓阳钱寅两人才按捺不住笑意,捧腹大笑,瞧着呆愣不已的云仲,横竖是止不住乐呵,半晌过后,赵梓阳才勉强开口笑道,“师弟啊师弟,你小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即便是见色起意,你也该收敛两分不是如今叫温瑜姑娘心生厌烦,往后只怕是无下文可接,实在是可惜呦。”
云仲更是纳闷,拧紧眉头问道,“三师兄,我可是啥也未曾做过,自从这位温姑娘上山,师弟我便于屋舍中观剑悟道,分明未有过多接触,为何要说师弟见色起意”
钱寅好容易止住笑,接过赵梓阳话头道,“那日你观剑过后,走出门去,刚好那温瑜姑娘在近处端坐,亦在观瞧剑气,却不想被你小子撞个满怀,我与三师弟看得真切。最可恼的是你小子分明同人家撞上,却是迟迟不起身,竟是索性昏睡过去,还是我二人看不过,才将你拽起,看不出平日里小师弟老实持重,临了竟是使出这么一手,师兄佩服。”
坐到正中的柳倾虽说亦是面皮紧绷,可仍是温和道,“两位师弟就莫要调笑了,小师弟虽说举止不妥,但终归是无心举措,来日好生同温姑娘告罪一声,想来届时也不至于太过记仇。今日要同你们讲的事,已然讲罢,小师弟随我来,你们二位收收笑意,且去修行便是。”
接连打发去两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柳倾才携云仲踏出正堂,往后山走去。
“小师弟觉得,温瑜姑娘如何”柳倾边走边问,相当随意,“前些日听闻你两位师兄说,小师弟似乎是有些意动,这等事,当师兄的本不该过问太多,但毕竟你年岁未足,尚未曾及冠,许多事还是要想得清楚,再行论断。”
虽早料到师兄会提及此事,但少年仍有些局促,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