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翻腾不起我便翻腾不起”周可法不住撇嘴,甚至有些轻蔑地往车壁旁一靠,极为散漫地慵懒开口,“明面上贵为一品朝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齐荀相,可若是真排起坐次,只怕你也要往后坐坐,一把老骨头,给天子理所应当,不过给那些个空有权势却无功无德的世家让路,却是极可悲的事。”
“像不像一条替人看守朝堂的老狗”
周可法此番话,说得极为跋扈失礼,可老者听罢过后,却是略微笑笑,不假思索道,“的确像,可老夫以为,给上齐当一条看家护院的老狗,不寒碜,起码能挡住你这等祸乱天下的老癫子,守得山河稳固,不但不觉得跌份,反而是心满意足。”
车帐当中不过数尺距离,但两人唇枪舌剑,交错迭起,无异于江湖比斗。
“早晓得你荀文曲养气功夫深,大概就算我要抽你一掌,你这老不死的也要凑过另半张面皮来挨打,到头来叫城墙厚薄的脸皮震疼自个儿手心,却是让你平白占去了便宜,不值当的。”周可法一向不愿同这老者骂架,索性坐起身来,正色道,“上回算是我棋差一步,竟然被你荀文曲花大价钱请来几位天下难寻的打手,反将我一手,致使我周可法沉寂十载,但这回却是不同,瞧瞧我这徒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且心性良善,你拿啥比”
话说到此,周可法竟是得意不已,斜睨一眼对坐的老者,呲牙笑起。
如今该叫荀相的荀文曲抬头,向帘外年轻人看了一眼,“你真以为,我将荀家一脉贬到青柴去,当真就不管不问了不论如何都是同宗同源,贬归贬,但到底仍旧是一家,总要有事无事在意些,谁像你无牵无挂,硬是撑着这身将垮未垮的身子骨遍地乱跑,图个什么自己不消停就罢了,还非要带我荀家后辈子孙,当真是舍弃了一张老脸。”
“你懂个球。”周可法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立马反唇相讥,“这么个日后可成大才的小子,你这老小子还真忍心将他搁在青柴弹丸之地,安的甚心”
缓和一瞬,周先生才低声出言,“当爹的有错,错在野心甚大,儿郎又有何错处。”
车帐行得愈发快,荀文曲满头白发都随车帐晃动,沉默良久,终是开口出言:“防微杜渐,断草除根,上齐容不得走错一步,更容不得这一脉兴风作浪,外事还未绝,内事自然要万无一失,这等浅显道理,既然明白,何必问我。”
“为你口中所谓的家国大业,便要熬毁一棵好苗,倘若这便是治国识士的手段,你也真应当去乡间耕几年地了。”周可法不屑,灌下一口茶水,半点不吝啬挖苦言语。
“别卖关子了,”荀文曲并不理会周可法话中连绵不绝的硬刺,泰然自若反问,“老夫知晓你的性子,必定是来者不善,此番前来纳安,是何居心,又有何意图,不妨说来听听。”
而周可法闻言,面皮之上的轻狂意味,也是缓缓平复,轻声开口,“人之生来,可有几个十载光阴,十载前的一桩事,我周可法还未曾功成,这一趟来纳安,自然要做完。”
“都是固执己见的人,这点你我一般无二。”已是满头华发的荀文曲,难得未曾同面前人争辩,而是轻声感叹,“咱这一代人承九国盟约护佑,没历经多少战乱狼烟,但你我肚里都有数,高墙固若金汤,尚不能存世万万年,更何况一纸盟约,更保不住数代和睦。”
荀文曲目光清明,悠悠道,“攘外必先行安内,我在一日,你周可法便不能迈入朝堂一步,眼下你我独处车帐之中,何不凭你修为,先将老夫头颅摘去,也好为日后功成添些保障。”
车帐依旧徐徐前行,驾车年轻人并未回过头来,牢牢握住缰绳,往城西直直而去,只是马蹄声渐微。
周可法不禁笑起,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眼安然自若的荀文曲,摇头叹息,“你知我知你,可却不知我,周可法自从读罢圣贤文章过后,眼中除却苍生,再无其他,既然是要破开这道阻挠天下人千载百载的门闩,何苦要对守门护院出手。荀相年纪愈大,大概是忘却了向来是以理服人,堂堂正正迈步破局的能耐,比我修行上的手段,岂止高过万万层楼。”
“那你口舌之敏,可要比你迈步破局的能耐,还要高万万重。”荀文曲抚掌大笑。
周可法也是笑意浓重,拍掌笑道,“彼此彼此。”
分明是寻常车帐,而车帐中一位是穷乡僻壤的教书先生,一位是上齐朝堂中万人之上的大员,此刻笑得欢畅,一如棋逢对手,故友舍履相见。
直待到车马停至沧浪亭前,老者才走下车帐,冲驾车的荀公子抱拳道谢,不待后者回话,便自行摇摇晃晃踏入亭中,不再逗留。
周可法歇息一路,也是从车中迈步走下,抻抻腰背,凑到自家徒儿身旁,“车上那番话,听清了没”
荀元拓面皮平淡,“徒儿一向耳朵灵光,听得真切。”
“怎么想的”周可法微笑,瞧着亭外湖光荡漾,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人家是当朝一人之下的大员,徒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虽说在青柴还算有些名声,可放在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