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此行,不知有何事问询”中年男子显然是有些狐疑,不过见僧人面相慈悲,也就不去再多过问,自行起身拿过一枚蒲团,请僧人盘坐,随后便是开口问询。
土楼历来是三教九流皆尽汇聚的地界,休说是僧人,云游道人出外马贼,就连官府中人,也有不少前来土楼探听消息的,故而早已是见怪不怪,只当是眼前僧人有些微末小事问询,故而也算不上上心。
“敢问施主,可曾听闻过南公山近来有变”僧人仍旧是面皮慈悲,不过此刻盘坐于蒲团之上开口,话语却多了些许洪亮。
地下湿寒,男子原本持起一柄金勾拨弄碳火,闻听僧人出言,碳火猛然复明,“客官是从何处听来的颐章南公山虽说立门不长,可终归是修行宗门,按说佛门并不该探听此间事才对,不晓得客官为何偏偏有这等雅兴。”
僧人朗声诵句佛号,面色平稳,“着实不该打听这等事,不过庙宇中住持委托贫僧前来,总不好违背师门意愿。世上除却南公山外,更是有无数修行山门,道门也好,佛门也罢,通晓修行之人,并非悉数落于江湖,总有自愿安处一隅者。”
中年男子又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僧人,略微曲指,而后又将指节展平,温和说出句话来,“若要问关乎南公山的消息,价码可不低,毕竟兹事体大,倘若是无关痛痒的价码,未免有些贱卖之嫌。”随后男子自顾起身,拎起一炉清水放到碳火中去,和和气气道,“瞧师父衣着,八成是远道而来,先前那小二也是不通人情,还未给师父上杯茶水,便自行引到我这来,实在是有悖规矩,还请师父勿要见怪。”
虽说明面上说此地乃是处酒窖,实则并非如此,从此地迈步,仍需数百步才是存储酒水的地界,纵使如此,周遭墙壁上头,依旧是以青砖隔绝热气。此刻茶炉中冒出袅袅青烟,蒸腾直上,虽眼下地室逼仄狭窄,但滚滚热气尽数被青砖吸纳一空,并不显得烫热。
僧人依旧是面目平静,静坐在蒲团上闭目合掌,全然不去看面前那位中年男子。
“茶已煮好,师父不妨尝尝。”不多时,男子便已将茶水添罢,双手送到僧人近前,笑道,“虽说泡茶手艺上不得大雅之堂,也还算略微懂得些规矩,请。”
僧人睁开双目,点头笑道,左手托住茶盏底,右肘前探,掌心略微笼住茶盏侧处,稳稳当当接在手中,依旧是平平淡淡道谢,随后缓饮一口,叹道,“好茶,寺院之中少有饮茶的时节,即便是偶尔喝上一盏,大多也是自个儿从山林中采的叶片,滋味大不如此,还要多谢施主。”
男子收回手去,突然摇头道,“原本我以为天下高手,多半身在宗门,小半存身于朝堂军中,在五教里点起两抱的灯笼,同样找寻不着几位,如今看来,却是我孤陋寡闻。”
“客官要问的,不知是何事”
僧人将一盏茶汤饮得干净,捧在双掌之中,“我寺住持高僧曾测算过一事,南公山上曾有佛门七妙现世,不过苦于年事已高,并不能掐算出那件七妙所在,于是就遣贫僧出外寻觅。敢问施主,能否告知那枚木砗磲,如今是何人所持”
暗室之内鸦雀无声,除却炉中沸水翻腾之外,再无他响。
“客官,恕在下将丑话说在前头,若要问这等大事,价钱可是当真不便宜。”良久过后,男子才玩味抬头,“佛门七妙乃是佛家圣物不假,但抛开佛门圣物这一重外,还是件威能尚在灵宝之上的物件,份量轻重如何,想来客官心中亦是有数。”
“还要看施主要贫僧以何物交换,”僧人合掌,旋即赧然一笑,“凡俗银钱,贫僧身上的确未有分文,唯有僧鞋一双,黄袈裟一披,行囊中一纸度牒,再多物件,贫僧当真是捉襟见肘。”
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本该如此。
男子一时语塞,而后皱眉想过片刻,但不多时便看向面前可谓孑然一身的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倒不如在下结个善缘,就当是土楼送与师父一场福报,无需其他物件,师父只需自报寺院名号与所在即可,至于那件七妙的去处,过上两日,自然会为师父追查着去向。”
僧人却是想也未想,朗声开口,“大元以北,不求寺,贫僧法号盈素。”
男子点头,着笔墨记下,而后拿出一卷竹简递送与僧人,“此种竹简是我土楼独有,买卖做成,三日以内,师父所问询之事,自然会显现于竹简之上。我土楼做生意一向不欺客,师父只需在此地住上三日,便自可知。”
僧人接下竹简,含笑点头,“贫僧不在江湖,却知土楼的名声一向极好,当然放得下心,只是又要叨扰三日,再者囊中羞涩,难免觉得有些亏欠。”
直等到僧人道谢离去过后,男子才又踱步回座,盯着纸上不求寺三字,神色了然。
也唯有这等隐世悠悠千百载的大寺,才可走出这么位僧人,绕是凭他三境修为,亦瞧不透那身老旧黄袈裟内的境界,究竟如何,只觉僧人盘坐何处,便与何处别无二样,融于周遭景致。
大概也唯有佛门七妙现世,才能使得不求寺的僧人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