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要啐那狗屁仙师一口,总要吐他一脸唾沫才甘心,再沦为对方一桩斩妖除魔的功德。
却见那位青衫客笑了笑,收起并拢双指,再轻轻一敲油纸伞,刹那之间,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如雨水沿着伞面倾泻而下,像是张开了一圈帘幕。
她如坠一处仙家清凉境地。
陈平安递过去一摞黄玺符箓,说道“过河之后,与那书生报过恩,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一个叫书简湖的地方,找个叫曾掖的修士,说不定你可以在那边修行。这位山上神仙不难找,你到了那边一问便知。要是你不愿远游,就随意了。”
方才生死一线,撑伞女鬼也没无杀心和暴虐气息,一点灵光,始终未被阴灵天生的戾气遮盖,这就是粹然道心。
不然凭借小陌对其勘验心弦内容,这位女鬼,对错已分,善恶已明,陈平安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撑伞女鬼狐疑不定。无缘无故的,一场萍水相逢,对方何必如此施恩
只是再一想,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何至于让眼前这位一手道法深不可测的仙师,如此算计陷害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揪心,莫不是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色
陈平安什么误会都扛得住,独独受不了这等冤枉,气笑道“赶紧跟随书生过河,少想些有的没的。”
女鬼也真的不敢多想什么了,战战兢兢收起那摞仙家符箓,施了个万福,道谢一声,快步向前,走出几步后,竟然发现自己哪怕没有走在书生影子中,一样行走无碍,她忍不住停步转头问道“敢问神仙老爷的道号、仙府”
那个多瞧几眼便有一身书卷气的青衫刀客,却是摇头,“不用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奴婢诚心恳请仙师,还是说一说道号。”
只见那人拍了拍腰间狭刀,笑道“我叫陈平安。是一名剑客。”
既是学某人,与撑伞女鬼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
又是说给那位郡城隍爷听的,因为小陌那块大骊刑部的末等无事牌,好像不是特别管用。
转身与驾云雾的城隍爷那边一抱拳,便施展云水身,与小陌继续赶路。
那城隍爷与日游神和枷锁将军两位佐吏,与那个自报名号的青衫客恭敬还礼过后,城隍爷按下云头,来到岸边,让那本该拦路的河伯,只管为女鬼放行。
那河伯也是个犟的,即便见着了官场上司的一郡城隍,仍然非要问出个缘由,才肯让路,城隍爷心情极好,非但不恼火,反而与河伯说了,那位青衫剑仙,正是大骊龙州落魄山的年轻山主,陈平安,一宗之主。
城隍调侃那位河伯,“天大架子了,竟然能让一位剑仙在此停步,不得不分出些自身功德,护送一位女鬼渡河。”
河伯心中得意万分,嘴上却说道“一位剑仙的境界大过天,也大不过卑职在此恪尽职守的道理。”
城隍呵呵一笑,所以这就是你在这边当河伯、我在郡城坐镇城隍庙的理由了。
河伯突然问道“真是那个落魄山的陈剑仙”
穷嘛,看不起镜花水月,买不起山水邸报,山上消息,远远不如这位城隍爷灵通。只是在大小酒局上边听同僚和上官们经常提起,大骊王朝出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年轻剑仙,联手问剑一场,把正阳山的祖师堂都给拆掉了,尤其是其中那个姓陈的,脾气差得很,用剑剁掉了那位搬山老祖的脑袋。
回头再看那位青衫刀客的行事风格,好像与外界传闻不太像啊。莫不是城隍爷看走眼了
城隍点点头,“做不得假,千真万确。”
河伯埋怨道“城隍爷唉,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我好与陈剑仙讨要一幅墨宝啊。”
城隍爷一瞪眼,“你不早说”
河伯不说话了,谁官大谁有理。
小陌跟着自家公子一同御风远游,继续赶路,问道“公子以往出门游历,都是这样”
陈平安笑着接话道“爱管闲事”
小陌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境界一高天地就小,好像山下都是些琐碎事。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你我的一个停步,些许光阴,相差不过是你陪着我乘坐符舟悠然看山河,与我被你拽肩赶路的一点区别。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就是生死,大道,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避不开的劫数,是就此天各一方,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陌说道“公子传道法,小陌受教了。”
陈平安忍了又忍。
小陌说道“听朱老先生说,落魄山的风气由来,归功于公子的正本清源,以身作则。”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胡说八道,跟我没有一颗铜钱的关系。”
小陌感叹道“公子真是虚怀若谷。”
山间道路蜿蜒如蛇,崎岖难行,一支车队,皆是矮马。
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骑马佩刀,估计是出门在外,老镖师就没怎么刮胡子。
与一个年轻道士并驾齐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