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仙府遗址,小侯爷詹晴身边的水龙宗祖师堂嫡传白璧。
好像修行路上,那些关系脉络,就像一团乱麻,每个大大小小的绳结,就是一场相逢,给人一种天地世间其实也就这么点大的错觉。
木奴渡熙熙攘攘,喧闹得不像是一处仙家渡口,反而更像是世俗城池的繁华街道。
因为接下来的十月初十与十月十五,皆是两个重要日子,山下如此,山上更是如此。
一个是三大鬼节之一,一个是水官解厄日。
而水龙宗会在对外开放的龙宫洞天,接连举办两次道场祭祀,仪式古老,备受推崇,按照不同的大小年份,水龙宗修士或建金箓、玉箓、黄箓道场,帮助众生祈福消灾。尤其是第二场水官诞辰,由于这位古老神祇总主水中诸多神仙,故而历来是水龙宗最重视的日子。
除了那座巍峨牌坊,陈平安发现此地样式规制与仙府遗址有点类似,牌坊之后,便是石刻碑碣数十幢,难道大渎附近的亲水之地,都是这个讲究陈平安便一一看过去,与他一般选择的人,不在少数,还有许多负笈游学的儒衫士子,好像都是书院出身,他们就在石碑旁边埋头抄写碑文,陈平安仔细浏览了大平年间的“群贤建造石桥记”,以及北俱芦洲当地书家圣人写的“龙阁投水碑”,因为这两处碑文,详细解释了那座水中石桥的建造过程,与龙宫洞天的起源和发掘。
队伍长如游龙,陈平安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着水龙宗负责收取过路钱的修士。
交了十颗雪花钱,得了一块仙橘古木雕刻而成的印章信物,古色古香,篆文极佳。水龙宗修士说是到了桥那一头,交还那端桥头的水龙宗修士即可。
这还是陈平安第一次见识山上仙家的木质印章,印文是“休歇”,边款是“名利关身,生死关命”。
陈平安便询问这些木印章能否买卖。
那位水龙宗女修笑语嫣然,说过桥的橘木印章属于本宗信物,不卖的,每一方印章都需要记录在案。但是龙宫洞天里边有座铺子,专门售卖各色印章,不光是水龙宗独有的仙家橘木印章,各种名石印章都有,客人到了龙宫洞天里边,定然可以买到有眼缘的心仪之物。
陈平安刚想要问龙宫洞天里边的木印,价格如何。
就被后边的人抱怨不已,骂骂咧咧,让他赶紧滚蛋,少在这边调戏仙子。
陈平安只得转身道了一声歉,这才赶紧离开队伍,给后边的客人让出道路。陈平安有些遗憾,仙家铺子的大小物件,贵不说,而且越是大宗门山头,想要捡漏就越难。反而是当年宝瓶洲青蚨坊、蜂尾渡包袱斋这类不大的渡口,还有些机会。
那座桥面极为宽阔的长桥本身,就有辟水功效,拱桥还是拱桥,只是这座入水之桥如倒挂,据说桥中央的弧底,已经接近大渎水底,无疑又是一奇。
上了桥,便等于走入大渎水中。
桥面极宽,桥上车水马龙,比起世俗王朝的京城御街还要夸张。
由此可见,水龙宗光是收取买路钱,每天就要日进斗金。
陈平安抬头望去,大渎之水呈现出清澈幽幽的颜色,并不像寻常江河那般浑浊。
桥长三百余里,所以石桥两端可以雇佣车马,乘坐往来。
大渎和石桥另外一端,水龙宗还有绵延不绝的府邸建筑,两边各有一位玉璞境祖师坐镇,因此被习惯性划分为南宗和北宗。祖师堂选址大渎北方,而水龙宗祖师堂前身,即是济渎三座远古祠庙之一,所以据说北宗子弟一向自视甚高,与南宗同门,两者之间隐约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界线。
陈平安倒是可以理解,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这种人之常情的心态,在所难免。
以后卢白象一旦在落魄山之外开枝散叶,说不定也会如此,卢白象的嫡传弟子,若是到了落魄山祖师堂,兴许一样会不太自在。
该如何未雨绸缪,最考验一座山头的门风。
翻书认识古人故事,路上观人即是观己,这大概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宗旨所在。
很多事情,光靠自己去想,再使劲琢磨也琢磨不出真正的学问来,便是推敲出了道理,难免空泛,如崔东山所说,好道理一拿出肚子,搁在了物欲横流的世道大路上,就要不堪一击,如何不是遗憾。
只是有人经历了很多事情,却没能梳理出一两条脉络来,随波逐流后,以世事如此宽慰自己,虽是无奈之举,终究可惜。
这一切的得失,陈平安还在慢慢而行,缓缓思量。
大渎水中长桥的风光再稀奇,走了几十里路后,其实也就寻常。
哪怕水中长桥的四周,有那亮如萤火灯笼的古怪游鱼,和水神河伯麾下众多阴物的游曳不定,看多了,便会让人失去兴致。
陈平安发现前十数里路途,几乎人人兴高采烈,左顾右盼,凭栏远眺,大声喧哗,然后就渐渐安静下去,唯有车马行驶而过的声响。
陈平安的最大兴趣,就是看那些游客腰间所悬木印章的边款和印文,一一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