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否要借此机会保持容颜,当时他年少无知,觉得身体只是一副臭皮囊,既然不妨碍以后修道,那么不再“生长”也不坏,从此相貌便定了型,此后这一甲子当中,“小道童”差点悔青了肠子。
怎么也该让身体成长到男子及冠模样再“停步”才对。
所以他每次偷溜出去散心,几次偶遇女童模样的范云萝都十分烦躁,那老和尚还要火上加油,调侃他与范云萝真可谓金童玉女。
陈平安收拳后,笑道“你讲的道理是对的,但是讲理一事,如果真是为了对方听得进去,而不是只求一个自己的心安理得,那么心态与口气,也很重要,心平气和一些,语气和善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那个差点被吓破胆的桃魅赶紧附和道“有理有理,这话应该听上一听。”
小道童手臂挽着那把以英灵白骨做柄的雪白麈尾,犹豫不决。
一言不合,打打杀杀,这不是小玄都观道人该做的事情。
可对方既然是来鬼蜮谷历练的武夫,双方切磋一番,总没有错吧师父不会怪罪吧
就在此时,一位金甲力士大踏步而来,望向小道童的背影,沉声道“徐竦,真君请这位公子去观内一叙。”
小道童怒道“这家伙何德何能,能够进咱们小玄都观”
金甲力士对小道童的火冒三丈,视而不见,已经转头望向刚刚戴好斗笠的陈平安,“这位公子,我家真君有请,若是不急着赶路,可以去我们小玄都观饮一杯千年桃浆茶。”
陈平安抱拳婉拒道“误入桃林,已经打搅你家真君的清修,实在不敢去贵观叨扰,就此离去。”
金甲力士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挽留,以后若是再想入观饮茶,只管来此号令桃魅,让其领路。”
陈平安转身离开桃林。
名为徐竦的小道童冷哼道“走了更好,省下一杯那蒲骨头才喝过三次的桃浆茶”
桃魅在地底下谄媚道“是哩是哩,这人好生不长眼,天大福缘也给错过了。下次再来桃林,我便躲起来,再不见他了。”
徐竦怒道“师父法旨,你也敢儿戏”
桃魅立即求饶道“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一座遍植桃树的古雅道观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正与一位干瘦老僧相对而坐,老僧骨瘦如柴,却披着一件异常宽大的袈裟。
老道人微笑道“这一拳如何”
老僧缓缓道“过刚易折。”
老道人瞥了眼桌上一杯茶,又问,“你觉得这杯桃浆茶,需不需要留着你猜那年轻人会不会重返桃林,来这观中一饮而尽”
老僧神色木讷,“言多必失。”
老道人未戴道冠,系有逍遥巾而已,身上道袍老旧寻常,也无半点仙家风采。
他轻轻叹息,“壁画城三位神女已经走出画卷,各随其主。又有别洲上五境修士与那贺小凉联袂闯入鬼蜮谷,去往京观城,杨崇玄还有抓住福缘的迹象。如果那蒲禳再折腾出一点动静,惹了竺泉亲自出手,这鬼蜮谷,彻底乱成一锅粥后,咱们这处仅剩的世外桃源,说不定也要与清净无缘了。”
枯槁老僧点头道“真君远见。”
听到蒲禳二字之时,老僧心中默念,佛唱一声。
老道人其实已经察觉到对方的心境异样,只是双方知根知底,无需多说。
老道人举目望去,“你说于我们修道之人而言,连生死都界限模糊了,那么天地何处,才不是牢笼越不知道,越易心安,知道了,如何能够真正心安。”
老僧思量片刻,低头合十,露出那一双干枯却呈现出金黄色的手掌,“贫僧佛法,尚且撑不起这件袈裟,如何能见佛祖,如何能问一问这千古疑难。”
老僧缓缓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老道人不与这位老友讲究繁文缛节,点头而已。
老僧一步跨出,便身形消逝,返回了那座大圆月寺,与小玄都观如出一辙,都是桃林当中自成小天地的仙家府邸,除非元婴,不然任人在桃林兜转千年,也见不着、走不入。
寺庙内,梵音袅袅,有老和尚坐在蒲团上坐定,有僧人在廊道低头缓行,有小沙弥在树下勤快扫地,各自忙碌,两两之间,并无言语交汇。
枯槁老僧站在原地,视野中,那些僧众,其实都是一具具白骨而已。
绕过了那座云雾弥漫不见金佛的大雄宝殿,老僧双手合十,神色虔诚,默默向前行去。
这位金身罗汉几乎大圆满的老僧身旁,陆陆续续,有一位位与他眉眼相似却年龄悬殊的和尚,身披不同袈裟,凭空出现,总计四位,各有问话,只是老僧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前行。
一位年少僧人神色惋惜,道“为何不饮下那杯桃浆茶喝了就可以少去数年修行离着西方净土佛国,便更近了一步,哪怕半步也好啊。”
一位中年僧人怒气冲冲,对着老僧暴喝如雷“你修的什么佛法鬼蜮谷那么多魑魅魍魉,为何不去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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