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点点头,搬了条椅子坐在不远处,望向泥屋那边,脸色不太好看。
青衣小童打量一番,没看出门道,只当是铁匠铺子的青壮劳力,“瞅啥瞅,我可警告你,秀秀姑娘是我家老爷的老相好,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就一拳打死算了,老爷叮嘱我要与人为善,算便宜你了,只是一拳打得你半死”
汉子脸色愈发难看,没说话。
青衣小童自以为看出一点苗头,因为中间隔着一个碍眼的粉裙女童,他探出身,扭过头望着汉子,“你真对我家老爷的未过门夫人,有念想不成他娘的你多大岁数了,真是气死我了,大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真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腌臜汉子,来来来,咱们过过招,我准许你以大欺小”
陈平安身后那只空去大半的背篓里,现在已经填入一只沉重的棉布行囊,跟阮秀并肩走来。
看到中年男人后,陈平安恭谨喊了一声阮师傅,汉子根本没搭理。
阮秀笑着喊了一声爹,汉子才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爹
青衣小童就像被一个晴天霹雳砸在脑袋上,二话不说就蹦跳起来,跑到中年汉子身前的地面上,扑通一下跪下磕头,“圣人老爷在上,受小的三磕九拜”
这条御江水蛇砰砰磕头,毫不犹豫,只是一肚子苦水,腹诽不已,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兵家圣人,好歹有点圣人风范行不行就该在那山岳之巅吞吐日月才对啊,要不然在大水之畔出拳如雷结果一声不吭,跑来我身边坐着跟块木头没两样,闹哪样
堂堂十一境的风雪庙大佬,坐镇骊珠洞天的兵家圣人,享誉东宝瓶洲的铸剑师,你不在额头刻上阮邛两个大字就算了,咋的长得还这么普普通通退一万步说,走路好歹要龙骧虎步吧坐着就要有渊渟岳峙的气势吧
觉得自己瞎了一双狗眼的青衣小童磕完头后,仍是不敢起身,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只是哭丧着脸,眼泪哗哗往下流,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自家老爷,希冀着老爷能够为自己仗义执言一下。
他这次是真有投水自尽的心思了。
有些疑惑青衣小童的古怪作态,阮秀不明就里,也不愿多问什么,“爹,我陪着陈平安去趟小镇。”
阮邛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早点回来打铁。”
阮秀问道“爹,开炉铸剑的时辰不对啊,怎么回事”
汉子站起身,“我说了算,你别多问。”
阮秀哦了一声。
直到阮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青衣小童这才有胆子站起身,摇摇晃晃,擦拭着满脸泪水和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默默念叨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行人走出大有玄机的铁匠铺子,走过千年又千年横跨河水的那座石拱桥,陈平安突然跟身边的青衣姑娘,道了一声谢。
阮秀转头笑道“变得这么客气啊。”
陈平安诚心诚意道“到了外边,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真不是我客气。”
阮秀笑问道“是在夸我吗”
陈平安笑容灿烂,“当然”
阮秀凝望着少年的笑脸,收回视线后,望向小镇那边,她说了一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没有变,真好。”
恐怕只有圣人阮邛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和深意。
或者前一任圣人齐静春知道一切,可能某个老人也依稀看出些端倪,但是都不会说什么。
阮邛的女儿阮秀,自幼就是天赋异禀,真正的千年不遇,绝对不是寻常的修行天才可以媲美,以至于阮邛不得不自立门户,脱离风雪庙,跑到骊珠洞天遭罪,为的就是借助这方天地的术法禁绝,来遮掩隐蔽阮秀的出类拔萃,或者说是在尽量拖延女儿“木秀于林,峰秀于山”的时间。
这位手腕上有一尾火蛟化作镯子盘踞环绕的青衣少女,不单单是火神之体那么简单。
因为在少女的眼中,她所看到的世界和人事,跟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她可以直接看到人心黑白,看清楚因果善恶,看出气数深浅。
少女眼中,天地之间,色彩斑斓。
这意味着阮秀的证道之路,会更加坎坷难行,当然一旦证道,阮秀的成就之高,大道之大,根本就是不可估量。
所以当初在青牛背,阮秀第一眼看到岸边少年,之所以没有退避消失,就是因为看到了陈平安的“干净”。
偌大一座骊珠洞天,世间百态,只有这个陈平安,孤零零一个人,纤尘不染,就像一面崭新镜子。
所以阮秀喜欢跟他待在一起,喜欢偷偷观察陈平安心湖的细微起伏,悄悄感受他的喜怒哀乐。
对于这位吃货姑娘而言。
少年就像一道最好吃的“糕点”了,她很喜欢,喜欢到舍不得吃的那种。
她很担心陈平安这趟出门远游,人心会变,心湖会变得浑浊,心路会泥泞,沾染那些不好的习气和繁乱的因果。
现在看来,陈平安确实变了一些,但还是很好的。
阮秀如释重负的同时,就更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