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豪族动辄部曲数以千计,男女奴仆上万,许多世家侵占屯田并非奇事,亦非一朝一夕间能处理妥当。原本这些被占用的田地赋税亦可平摊在其余百姓身上,魏文王曾叹,“经郡县,历屯田,百姓面有饥色,衣或短褐不完”,但此时再加一成粮税,又大规模征发民夫后,许昌附近的百姓连困苦的生活也维持不下去,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的逃亡,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竭泽而渔,欲置魏王于炉火之上我夏侯与曹氏世为婚姻,贵重于时,德薄而享尊位,而今国难当头,敢不剖肺腑耶
屋子里点燃的香料从“摽有梅”换成了掺杂安息、藿香、沉香、白檀的香饼,仍然是邺城调香大师所制,其中秘而不宣的一味香料是郁金,清心凉血,行气解郁。
但曹楷看完这封密信,半点也不曾清心凉血,而是冷笑连连。
“兄观此语,竟无一言”
夏侯儒有些为难的将目光移开,“此毕竟为妇人言,我亦不能偏听”
“媛容虽为女子,却远胜男儿”他双目紧盯着夏侯儒,“若你我再无所为,这天下便要被陈群匹夫折腾干净了他却不必青史留名,你可知后世当如何贬斥魏王”
夏侯儒被这位表弟的气势镇住了,愣愣的接口问了一句,“如何”
“独夫民贼”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只闻蝉鸣。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在这华美无比的庭院内,是听不到半点外界的风声的。
但夏侯儒和曹楷都十分清楚,一时听不到,不代表永远听不到。
连被幽困起来的夏侯徽都能从配给的粟米掺糠多少察觉到一点端倪,邺城怎会没有风声
只不过诸夏侯曹永远都在邺城的最上层,不留心时的确是感受不到的。
但只要留了心,兖州百姓开始逃亡之事,便再也瞒不过。
魏武王交下来的天下,而今成了这副模样,难免令人心中酸楚。
思及于此,夏侯儒又小心的为表弟倒了一杯茶,“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曹楷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纸夏侯徽亲笔所书之上。
尽管不曾挑明,暗示意味却已极重。身为叛臣之妇,行这般胆大妄为事,目的昭然若揭。
“君侧有恶,当如何”
万山林中事传进邺城贵人们的耳中,掀起了这番风波时,行走在林中之人却丝毫不知。
这已经是他们艰难跋涉的第十三天了。
未曾入山之前,赵五娘便失去了一个幼子,那孩子聪慧可爱,身体也十分康健,却因烈日炎炎,十分口渴之下,在路边水潭里舀了一勺水来喝。
而今这世道,莫说死水,便是见了活水亦需谨慎,哪一处水里不漂着两三具饿殍呢田吏倒是勤快,隔个几日总会将周遭池塘河边的死尸捞出处置了,可是那水一时半会儿也是喝不得的。
她的小儿便是这么去了的,令她想起来心口便一阵阵的疼。
将入山时,赵五娘又同夫君和小叔一同埋葬了婆母,婆母年龄大了,赶不动路,又不欲牵连他们,便寻了一处清净之地,自缢在树下。
说起来也不知道婆母是从哪里寻的麻绳
那样金贵的一段麻绳挖坑埋葬婆母时,赵五娘不舍得将它一同埋进去,而是悄悄带在身上,那东西的用途可多了
山中不见日月,只能摸索前行,好在忍饥挨饿了数日,丈夫还能用绳索做个陷阱,套了一只兔子,又寻了一处山泉,将兔子炖了一锅,去了毛的兔皮吃起来还有嚼劲,香极了。
只是女儿没吃饱,偷偷又摘了一把野果,吃过后便呕吐不止,病恹恹的再也爬不起来。
她背着女儿走了两日,还是将她放下了。
大家饿得走不动,也背不动时,她听到女儿小声在她耳边说,要她放自己下来。
放下来又如何呢
就放在这里吧。
她的垂珠还不到十岁,便已是村落里最漂亮的小姑娘。
虽然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可是那双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又黑又有神。
而不似现在这般,浑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她,眼里还带了一点微笑。
赵五娘跟着丈夫,领着剩下的两个儿女离开时,身后一丝声音也没有。
只闻蝉鸣。
他们在山中走了许久,先是随着山路前行,而后随着足迹前行,再然后跟着尸骨的方向前行。
直至炙热的阳光重新洒在了他们的肩头,远处的一马平川上显现出一座大城的轮廓。
但那亦非流民们的目的地。
这些离开了嵩山荫蔽的流民们慢慢汇聚成一小股支流,缓缓向着西北而去。
那是黄河的方向,听说那里清理漕运,雇佣民工,每日可得三升粟米。
“何处能活”
“世若沸釜,唯葛公处能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