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
陆梨早换好丧服,化好了妆。仪式开始前她会找丧主详细了解逝者的生平事迹,用纸笔记下。
这位老爷子昨天上午在田里摔了一跤,送去医院,晚上就没了。
“你待会儿跟在我后面。”她见谢晓妮无所事事,安排道“我跪你也跪,我哭你尽量跟着哭,哭不出来就把头低下。”
妮子愣怔,眼睛瞟向周遭众人,尤其这儿有几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总时不时打量过来,让她心烦意乱“我、我没有经验”
“所以才让你跟的呀。”陆梨看她很不情愿的样子“不然你来干嘛,看热闹吃酒席”
对方不吭声。
陆梨对待工作非常强势,雷厉风行,即便谢晓妮是她师父的侄女,她也不留情面“不想干的话,要不你现在回家”
淑兰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哎呀,人家小姑娘才十岁,刚入行,肯定需要适应嘛。”
都半个月了还适应呢。
陆梨懒得搭理,自顾去灵堂调试话筒接收器和音响。
淑兰揽着谢晓妮好言相劝。
妮子问“她哭一场多少钱”
“今天这种两千八。”
“你呢”
“八百八。”
“怎么差这么多”
淑兰笑“我刚入行的时候,丧主只肯付两百块呢。只要你努力,总有一天也能拿到你师父那样的出场费。”
谢晓妮咬唇“可是我觉得好丢人。”
淑兰摇头叹气,拍拍她的背“慢慢来吧。”
霍旭西看见人群里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走了过去,非常惹眼。
她大概有一米六七,这个头在南方姑娘里很是出挑,而且长得也不错,年轻女孩肯做哭灵的已算稀有,更何况还漂亮,在这行吃香也算情理之中。
布置成灵棚的院子已经坐满乡里乡亲,有的抽烟,有的嗑瓜子吃花生,电灯泡下飞虫环绕。
仪式开始,陆梨拿起话筒朗诵悼词,小烟嗓声音洪亮,情感充沛。
悼词过后进入哭丧环节,孝子贤孙跪满一地,霍旭西和堂兄弟在第三排。
哭灵有技巧,分哭、泣、嚎,一味地干嚎没有用,有声无泪显得虚假,哭则要声泪俱下,以情动人,而最高层次则是泣,泣不成声,悲痛欲绝,使闻者落泪,无不动容。1
这是最后一次了。
陆梨想起初初入行,头一回跟着师父哭丧,跪在旁边怎么也挤不出眼泪,师父抽空直接往她腰间狠掐一把,痛得她龇牙咧嘴,嗷地放声大嚎。
本来今天她也想掐谢晓妮的,但是太过投入就给忘了。
陆梨向来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演出,一场服务于逝者的告别演出,是民俗不是低俗。她研究殡葬,追溯到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挽歌流行于西汉,歌词尚在,但调子早已失传,陆梨请李四哥重新谱曲,穿插在哭灵的过程中。
乐队都知道这是她最后一场,伴起奏来格外用心。
“韭上朝露何易稀。露韭明朝更复活,人死一去何时归”
哭唱着,掩面啜泣,唢呐、笙、二胡、铜钹,倾力为她演奏。
不知过了多久,霍旭西双腿发麻,隔着幽暗的灯影望去,哭灵人膝下没有垫子,直接跪在水泥地面。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
整整四十分钟,哭灵仪式结束,后面由另外的团队接棒,演出歌舞小品。
陆梨的膝盖失去知觉,险些站不起来。她眼睛红肿,脱下丧服,里面的短袖早已湿透。
“快喝点水。”淑兰打开保温杯,喂到她嘴边,又用毛巾给她擦汗。
嗓子不如二十岁的时候经用了。
“我刚才的演出怎么样”
“很完美,都拍下来了。”
陆梨点头,转眸寻见谢晓妮的身影,看她蔫蔫儿地坐在板凳上搓揉膝盖,脸色发白。
“没事吧”
又不吭声。
“下回投入些,过程就没那么难熬。”
谢晓妮快要哭出来一般“什么时候走”
正说着,丧主过来了。
“陆老师,辛苦辛苦。”他显然对陆梨的表现十分满意“天也晚了,路上不好走,就在我们家歇一宿吧,不过这两天亲戚多,屋子不够住,可能要打地铺。”
她当然婉拒“不了,我待会儿开车走,明天早上再来接乐队。”
“好吧,我也不强留。”他掏出一个信封“我不懂手机支付,来,你点点。”
陆梨娴熟地抽出钞票,口中默数,手指动得飞快。
刚点完,忽然灵堂里有人嚎哭。
“爸啊我的老爹,你没享过一天福,眼看我们的老房子要拆迁了,你怎么就走了”
陆梨心里嘀咕,谁啊,哭得这么难听。
淑兰说“好像是这家的二儿子,下午就听他骂骂咧咧的,现在喝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