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行程定在了夏天。
上一次回去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当时是为了处理他们的后事。记忆中的空气是凝滞的,让人没办法呼吸,我浑浑噩噩地走完了所有过场,然后就像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之后我一次也没敢回去过。
我不想面对那样的街道,不想面对那样的空气,不想面对那样的事实。
但实际上,那座城市的空气比东京更凉爽。
天气很好,飞机降落前在城市上空盘旋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地面上如同网格一样的建筑,还有平铺在周围的田地和工厂以及贯穿城市的河流。
城市好像变了样,变得比以前大了一圈儿,色彩也要斑斓很多。但我又觉得它没变,时光来去,这片土地却老是这个样。
四年了。
我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感慨,或者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但事实上,我好像也没感觉到什么情绪的变化。
只是在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概念。
【回来了。】
我和景光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个手提箱,他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牵着我。
出了海关往巴士站走的时候,耳边那些乡音才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这会儿正是暑假,同路的有不少返乡的留学生,于是在出口外,也有许多等着他们回来的家人或朋友。
“可回来了,有时候不见了,车就在外头停着呢,走,老地方咱好好搓一顿。”
“咋样啊,这一路顺不顺当?刚下飞机可累了吧,来,东西给我,你歇着。”
“都挺好的,你奶奶可惦记你了,这会儿在家等着呢,给她打电话没?”
“瘦了啊,在外面过得苦吧。这回能在家待多久啊?”
如果他们还在,应该也是这些翘首以盼的家长当中的一员吧。
握着我的手的力量稍稍收紧了些,似乎是在安抚一般。我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其实没关系的,既然已经没办法改变,那么我不会再用那些痛苦来折磨自己,人总要往前看,往前走。
只是稍微有点怀念罢了。
“现在是我的主场啦,那就让我来给景光当导游吧。”
机场门口有排队等候的出租车,不过那些偷偷摸摸拉客拼车的黑的司机倒是比前些年少了。
巴士要一个小时一班,不过因为巴士站刚好在我曾经的家楼下,所以倒是比坐出租车划算很多。
“其实就算坐出租车也并没有很贵,唔,换算成日元不到三千块,在东京打车都跑不出米花町呢,但在这边可以从城市这头跑到那头了。”
“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机场巴士啦,因为上车不用跟司机交流,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的出租司机话可多了,一路两个小时能从头说到尾,从家长里短到国家大事就没有他们不能聊的。对于不介意的外乡游客来说倒是热情又友善啦,但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是地狱!”
“那还真是让人困扰啊。”诸伏景光笑着附和。
机场建在距离城市三十公里外的郊区,车上人不算很多,高速公路上的风景稍微有点荒凉,我侧头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人小声聊着天。
大约是因为换了个环境,他一直在试图使用自己还不能算很熟练的中文和我交流。
虽然之前叫我名字叫得有模有样,但这个人的中文整体水平和我当年刚到日本时的日语水平相比也不逞多让,日常简单的短句倒是姑且能一板一眼地说出来,不过音调和重读时常出现微妙的偏差,配上认真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爱。
“那个的中文是收费站,过了收费站,就到市区啦。”
他跟着我重复了一遍:锅了首费站,纠刀市起迂了。
唔,四个声调对于日本人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不过……一本正经地这样说简直可爱到犯规了嘛。
车子驶入环岛,那边上挂着城市的宣传广告牌。
看着那个画面一点点地在眼前放大,我的心情好像也变得兴奋起来了。
“看那个广告牌,上面的几个字就是在说xx市欢迎你。”
“景光,欢迎来到我的家乡哦。”
顺着我指的方向,他也凑了过来,熟悉的温度伴着车子的转向贴近,他贴到我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虽然由我来说似乎不太合适,不过……”
“林林,欢迎回来。”
车子驶入市区之后,周围的风景就一点点地开始变得熟悉起来了。
四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原本在立交桥边的老市场被拆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之前崭新的,看起来与老城区格格不入的雕像也融入了周围的色彩当中,我离开的时候,地铁n号线正在施工中,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工地的钢铁围栏和泥土味儿,现在地铁已经竣工,漂亮的地铁站散落在曾经熟悉的路口。
曾经常去的游乐园已经闭园了,废弃的器械正在被一点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