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虒聚外的军营中条件多有艰苦,但将士们也都在咬牙坚持,少有抱怨。并不是因为他们性格格外的坚韧不拔,而是跟大多数军众相比,还有人处境情况更加的悲惨,那就是贺拔仁所带回的右路军人马。
原本这一路军众因为中军撤离而被抛在了战场上,好不容易因为敌人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而得以逃出生天,又与之前被抛弃在铜鞮水北岸的军众们汇聚起来,彼此间也算是难兄难弟,一起抱团返回。
结果却没想到羌贼李伯山太过阴险狡诈,只是用虚仁假义将他们一众将士偏离出战场,却在他们撤退途中派兵连夜进行追杀,使得其军师旅大溃,人员逃散无数。
原本四万多军众,最终得以返回的却不过只有区区不足万人,而且一个个狼狈至极,甲马器杖全都丢弃的干干净净。而当他们返回下虒聚之后,这戍堡周边便于露宿的好地段又都被先师占据,他们只得登上左近的山坡塬顶露宿,白日里无处遮阴,饥渴时也无从觅食取水。
许多本来感觉条件艰苦的军众在看到这一路人马的苦困之后,也都不由得心生同情,不再叫苦。但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他们也同样没有余力去接济这些悲惨军众,顶多一起咒骂一下羌贼奸诈,如果这些军众胆敢进入自己的营地并侵占取水点,那也要提起老拳斗殴一番!
段韶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便遇上两队人马正在因为取水问题而斗殴,彼此参与的卒员都有数百人之多,地上已经躺倒了许多伤者。而他们所争抢的,仅仅只是两架运水的马车罢了。
下虒聚虽然依傍在浊漳水旁,但是由于之前的河口交战,还有一众人溃逃南来的时候,多有尸首掉落在浊漳水中,又有人马惊走跳河而溺亡其中。
在此盛夏时节,掉落在河中的人马尸首没有被及时打捞处理,很快便发胀腐烂起来,整条河道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为了避免军众们饮用污水而感染时疫并在军营中爆发开,段韶已经禁止军众沿浊漳水驻扎并取水。
这酷暑时节,取水饮水便成了一个莫大的问题,为了保证人马引水,只能到更远处去寻找拖运回来,诸营中也多有人马渴死。因为此事性命攸关,所以军营中也常有斗殴之事发生。
段韶入营之后自然喝止战争,而在了解到塬上上万军众却连几架运水的马车都拼凑不起来,以至于伤员多数都干渴致死,段韶也不免心生不忍,于是便着员从别处调来十架马车以供使用。至于更多的物资供给,诸如食物和治伤的药材,眼下就连他也正为此发愁。
随着段韶的到来,贺拔仁等人也都纷纷的出迎,他们心内也都期待着段韶能够拨给一部分必须的物资以稍微缓解一下当下困难的局面。然而段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大感失望,并且悲愤忐忑起来。
“某奉至尊所命,来问你部归途遇袭败逃一事,师旅丧亡大半,贺拔太傅你可知罪?”
段韶自知此事乃是得罪人的差事,否则皇帝也不会特意将这件事安排给他,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还是硬着头皮望向贺拔仁沉声说道。
“大王倾听末将等解释!师旅所以遇袭,皆因羌贼奸诈所致……”
高阿那肱等诸将听到段韶就此进行问责,忙不迭开口想要辩解一番,然而任由他们如何解释斥骂出尔反尔的魏军,段韶却都无作应答,只是平静的望着贺拔仁。
贺拔仁见状后便也只能上前,垂首沉声说道:“之前在阵交战未能力克贼军,以致师旅败绩,引部撤离时又错信贼言而有失防备,累及儿郎多有遭难,我自知罪过深重,不敢请求宽恕。惟乞大王怜悯此间儿郎劫后余生,苍天尚且不忍尽杀,勿为人祸虐待!”
“眼下师旅新败、诸军用疾,并非刻意薄待此间将士。待到国中后继物料输送此间,情况想必能有所好转。太傅亦不必以此间事为计,我一定会妥善处置好此间军事。”
说完这话后,他便将手微微一挥,后方自有军士一拥而上将贺拔仁给当众擒拿下来,而周遭一众贺拔仁的下属将士们见状后已经是一脸激怒之色,但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望向段韶的眼神也都殊乏善意。
这正是高洋安排段韶前来拘拿问罪贺拔仁的原因所在,如今的贺拔仁已经是国中资历最为深厚的元勋,在一众晋阳兵群体当中也拥有着崇高的声望与深厚的人脉,段韶前来问罪处罚其人,无论有没有道理,都会激起许多晋阳兵将士的不满。
如果眼下还要积极的布局反攻,高洋自然不会刻意制造人事上的不和谐,但是眼下已经确定了一个以防守为主的基调,而他眼下在此边能够仰仗的又只有段韶一人,自然不希望段韶集中太多的人望权柄。
尤其是在他近乎明言的试探中,段韶仍是模糊作答,并不肯表达出鲜明的、肯于支持太子的态度,这也让高洋对段韶不能完全的放心,自然需要给段韶营造一些人事上的困境。
其实对于是否真的一定要传位于太子高殷,高洋心中也没有太过笃定。在此之前他已经对太子略有不满,只是在杨愔等人的劝谏之下也选择了容忍,并没有轻起废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