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事不仅丢了官身,连得意弟子全家的性命也未能保住。
谢蕴拨弄了下阿妩鬓间的钗环,感受着珠翠的冰凉之意,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上月,皇上下旨命我去西北劳军”
阿妩静静地听着,神色几番变化,却不曾打断。
直到谢蕴的声音停了下来,她才开口问道“所以,春袖姑娘便是叶御史的女儿么”
“是。”
“难怪我一见她便心生好感,原来也是位故人。”
曾经的千金小姐,却沦为奴婢。
幸亏运气好些进了淮安王府,又遇到了谢蕴。
否则,这段旧事,哪里还有
阿妩心底闷得发酸,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所以叶御史所谓的贪污,全部都是欲加之罪,他们根本没证据。”
“是。”
“但我们亦无证据,证明他们判的是欲加之罪。”
更何况
“为此事盖棺论定之人是皇上。这才是此事的症结所在。”
“今上他并非是宽宏之人,倘若是冤案,不会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倘若是他想挟制外公,更不会给叶家翻案。”
阿妩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难怪外公他从不肯对我提。”
想来,也是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忽地,一只修长的玉手覆在了阿妩鬓间,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着,让她的后颈窜起一阵温暖的酥麻之感。
与此同时,谢蕴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会去试试。”
清冷疏淡,却格外郑重。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
“真的么”
阿妩抬头看向了谢蕴。两人分明挨得十分相近,此刻的谢蕴在阿妩的眼中,却似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陈太师是开国忠臣,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
阿妩忙不迭地摇头“才不是。”
这可不是状告国子监那样的小事。想要把当年的旧事查清、甚至翻案,势必会与皇上对上。
但不知为何,阿妩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意。
此刻,她的心中除了暖流涌动之外,更有一股冲动汩汩而流。
昨日
模糊的念头,在心底重重生了根。
她确实该写一个话本,让属于外公的故事,在受过他恩泽的百姓中间广为流传。
筑鼎贤臣、三朝辅政的佳话,不该因为皇帝的过错,而埋进史书里,再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她的手无意识覆在书桌的纸上。
恰巧有风吹过,将几张写了字的雪浪纸吹落在地。
阿妩“呀”一声,连忙弯腰去捡。
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把纸捡了起来。
谢蕴将白纸轻轻展开,抖去灰尘,还给阿妩。清寒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而过,却乍然愣住了。
旋即,他的目光,久久凝在了宣纸上的墨迹。
“世子求你别看了”
阿妩惊叫道,连忙要去夺。
纸上寥寥几句,皆是她昨夜灵光一现,为新话本写的楔子与定场诗。作为一个作者,草稿被人看了去,无疑十分羞耻。
“这是你写的”
谢蕴忽然问道,眸光惊疑不定。
“嗯。”阿妩轻点了下头,不好意思地认下了。先前说过这是她的书房,如今也不可能推说是外公写的。
谢蕴忽地重重阖上了眼。
文笔清新而洗练,字里行间遮不住的灵气汩汩涌流,是使人见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精纯辞藻。
恰巧,他曾经在另一本书间见到过。
良久,只闻他低沉喑哑地问“青梅记,也是你写的么”
“啊”
阿妩实在不明白,为何谢蕴只看了一眼,就能如此肯定。
她连忙否认“不,不是的。”
但可惜,谢蕴眼底复杂的神色未有一丝改变。显然,仓促之间的谎言,没能骗过他分毫。
“阿妩,你曾说过,青梅记是你未婚夫为你而所写。”
“你说受国公府的流言所困。他便写出青梅记,为你的双亲正名。”
谢蕴近乎一字不漏,将阿妩昔日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还说,那时只有他能帮到你。”
他的语气平静到了近乎诡谲的地步,更让人窥见这份平静之下,是多么深不可测的漩涡。
“可是缘何,分明是你写的话本子,却要把功绩安在他的头上”谢蕴近乎字字如刀,令阿妩招架不得。
最后的质问,更是将她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你便那么中意他么”
不惜将美名安放在他的身上,自己甘愿做一个无名无姓的“贤内助”而探花郎盛名之下,又有几分原本该属于你呢
阿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解释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