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二月有开春迹象, 但这嘉德殿内炉火生温所产生的暖气依然旺盛,直熏得人有些发晕。
也或许,这令人发晕的并不只是热气,还有随着过盛的热气而扩散出的四壁香料气息。1
但以张让看来, 刘宏却显然对这般环境更为适应。
他枕靠在厚重的毛皮之间, 脸上一派病态恹恹之色, 伸手拿过了一旁的奏疏。
去岁十二月,他正式对外公布关内侯的爵位, 能以五百万钱的价格买卖。
五百万钱听来不少, 半价的三公也就是这个价格, 可这价格倒也不算错。
关内侯与列侯诚有些差别, 譬如乔琰享有乐平食邑万户, 关内侯却往往在千户上下,刘宏向来吝啬,更是将这一数额定在了八百。
此外,除却这俸禄食邑之外,他们也不像是乔琰一般可以享有封地内对农户的支配权限。
然对无法通过立大功的方式获取爵位的人来说,这便是一条捷径了
更别说刘宏还在那兜售关内侯爵位的敕令中说道, 关内侯同样享有佩带金印紫绶的权利, 同时这侯爵之位可以传世。
可以传给子孙这可比动辄因为天时被罢免的三公要划算太多了。
别看在这条诏令公布之后屡屡有人上奏表达对他的劝阻, 花钱买关内侯位置的人也并不少。
刘宏对此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要养鸿都门学的这些天子门生, 要养西园八校的私人军队, 要将一笔足以让自己安心的财富牢牢地攥取在自己的手中。
只有如此,他才能确保自己帝位的安稳,确保最后登上皇位的正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以至于他丝毫不管此举是否在动摇他的皇室尊严。
可若是要乔琰说来,刘宏此举,对她这个已经给自己又加上了一层并州牧保障的乐平侯来说影响不大, 甚至比起朝着百姓征收各种由头的税赋,他还不如干这等兜售关内侯的操作。
起码这钱不需要百姓来出
乐平依然在那五年的免除献费状态,但她这并州的其他地方便没这等待遇。
卖关内侯,顶多就是让洛阳城里那些家有余财且不在乎被人说是买侯爵位的,都靠着钞能力拿上个紫金腰带,出门社交你管我叫张侯,我管你叫李侯
这跟乔琰有什么关系
刘宏自己都不觉得这场面滑稽就行了。
这位天子的确只看到了到手的钱财,他将奏折翻阅过去,没见其中新增什么激进的反对言论,这才拿起了乔琰送来的州牧奏报。
看到第一行他就拧起了眉头。
光和四年檀石槐殒命,其子和连贪淫无识,钞略北地中丧命,和连之子骞曼年少,以魁头为鲜卑单于。臣于乐平数年早知此况,意图以扶持骞曼之法对抗魁头,促使其内乱自斗,还我并州安定。
然魁头三兄弟各有英豪之能,魁头既为单于,二弟扶罗韩领兵万人号为大人,三弟步度根亦领万人,虎视雁门,若不能先行击溃此壮势,一旦三人势力相连,便有十万人之众,届时并州难保,三辅受难。
魁头、扶罗韩、步度根,这便是如今的鲜卑单于和他两位同样出色的兄弟,尤其是后两人。
当然在提及他们各自拥兵数万,合并在一起便达到了十万人之众,戏志才显然是在乔琰提醒的“如实”二字下,稍稍做了点夸张处理的。
在魁头还在单于位置上的时候,扶罗韩的待遇无论如何也不敢超过他的兄长,那个大人的称呼更也只是一个虚指而已,至于这麾下的数万人,充其量也就是在万人上下。
可这年头稍微扩大一点说法,将他们所统治范围内并不属于可征战之人的也给算在队伍里,又不只是乔琰一个人的操作。
而那万人翻个三倍变成十万人,也就是个基本操作罢了。
刘宏此前从乔琰这里听到的都是真话,又如何会想到她在此时来了一手文字游戏。
他只从这消息之中看到了其中的军情紧急。
一旦并州为连接成势的鲜卑所攻破,同在并州境内的匈奴也必生反心,这二者独立存在或许还会只停驻于太行山以北,但二者合一,其中的野心家难免想要试试能否摸到三辅这更为富庶之处劫掠一番。
这奏报中所言的三辅受难并非不可能。
渔阳张举的叛乱迄今为止都还未曾平定,与其合谋的胡人部族正是乌桓,这无疑是让刘宏对这些北地胡人有了一些错误认知。
这么看来,乔琰先前的北击匈奴的确是必行之事。
以鲜卑如今的兵卒气势,若非大汉先有越过阴山,斩杀休屠各胡的战绩,他们三兄弟联起手来,必定毫无犹豫地如往年冬天一般袭掠并州,获取越冬的物资。2
只是因为他赶巧在冬日劫掠之前将乔琰敕封为并州牧,令这三兄弟暂时迟疑了动手,幽州冀州又已无太多油水可捞,这才令他们望而却步。
刘宏心中憋闷,不由咳嗽了一番,这才往下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