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州府军虽不在皇帝的掌握之中,但至少并不敢在明面上违抗皇命。这样的局面下,若他们各自为政,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过于担心的事情。
但是,偏偏顾世海的存在,将这些本是一盘散沙的州府军串连了起来。
顾世海出身中州顾家。顾家本就是中州世代相传的武将世族,虽则顾世海的父亲是族中另类,并没有从军习武,走的是科考入京的文官路线。顾世海在父亲的影响下,少时读的也是文校而非武校,但从文校毕业后,他并没有立即投身科举之中,而是入了军当了校尉,甚至还曾随军南征金川过两年。在军中摸爬了五六年,才又通过举孝廉走回了文官的路。
顾世海入朝为官后,事业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在京中混了近二十年,才凭借资历混到了一个刑部侍郎的位置。
直到壬申之变,他因护驾有功,加之一批老臣倒在了那场夺嫡之争的清算中,他才有机会在盛京的官场上崭露头角。
而正是这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改写了他的整个仕途,也改变了大景的朝局。
壬申之变后的一年里,顾世海升得极快。从刑部侍郎到刑部尚书,再入内阁,升任次辅,监管三部。
一气呵成。
很多人用了一辈子走完的路,顾世海只用了一年就走完了。
叶倾怀从前总以为顾世海的官运如此亨通,是得益于政变之后人才凋敝的时局以及顺平皇帝对他超乎寻常的信任。但经过这一年与顾世海明里暗里的较劲后,叶倾怀才发现他的成功,并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壬申之变后,顺平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于是将管理兵部和各州地方军的任务全权交付给了顾世海。
而顾世海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兵部和州府军治理的井井有条服服帖帖。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政绩。
放眼整个大景,恐怕也只有顾世海有这个能耐。
毕竟就算是历任皇帝,也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和心力与地方节度使们相互拉扯。
而顾世海在军中的威望,几乎等同于皇帝在百姓中的威望。
不同于陈远思的党羽,追随顾世海的朝臣往往立场十分坚定,很难拉拢,威逼利诱都不奏效。
譬如杜荆,譬如何青长。
杜荆直到倒台流放,也没有后悔过追随了顾世海。而何青长,纵然在他看来顾世海有些事做的不对,他也依然选择毅然决然地站在顾世海那一边。
与顾世海争斗的时间越久,叶倾怀越感觉到,顾世海的背后仿佛是站着整个大景的武将势力。
又或者说,他站在朝堂上,本就代表着所有大景武人的利益。
而武将偏偏是叶倾怀最难插手的一个群体。
他们有自己信奉的一套规则,固执又认死理,不像文人那般聪明伶俐,懂得权衡利弊。
叶倾怀无法用权力的手段让他们转变立场。
但若要真正的扳倒顾世海,就不能让他在军中的地位如此一家独大下去。
叶倾怀一直想在军中培养一个能够与顾世海平分秋色的人物。
她先是看上了楚定国,再是何青长,然后赵胤实。
可惜他们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们要么并不想与顾世海对立,要么压根没有与顾世海掰掰手腕的能力。
叶倾怀默了良久,最终呢喃道:“看来,是时候让陆先生回京一趟了。”
——
陆宴尘回到京城的那天正好是小年,天气很好,万里晴空,京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街上都是忙着去走亲访友的行人,大户宅院门外迎来送往的小厮都增加了人手。
尤其是顾府门外,装着年礼的车马更是络绎不绝。
皇帝今日破例休了早朝,众人都知道次辅大人今日不用上朝,人在府上,纷纷带着早就备好的厚礼登门拜访了。
比起顾府的人声鼎沸,皇宫里却要萧条不少。
叶倾怀今日休朝的理由是身体不适,有不少大臣还向内廷递上了问安的折子,向皇帝表达了担忧和关心。
这放在一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一年前若是叶倾怀称病不朝,臣子们只会涌向陈远思和顾世海的府邸,并无人关心皇帝的病情。
如今却不同了。朝中彷佛在不知不觉间诞生了一股不同于陈党和顾党的新势力,他们似乎是在观望,却又时而置身事中。
对这些人而言,皇帝的健康和安危是十分重要的。
叶倾怀今日起了个大早。当陆宴尘穿着靛青色的朝服踏进亲贤殿的大门时,叶倾怀早已精神抖擞地坐在案边一边批折子一边等着他了。
阔别四月,师生二人第一眼看到对方,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丝诧异的光芒。
他们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变化。
叶倾怀比陆宴尘离京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皇帝的样子了。陆宴尘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气质——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