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冥在一片喧嚣之声中踏入宁德殿,迎接他的,是大群宗室隐约不快又勉强忍耐的眼神。
原本吵嚷的声音,在皇帝进来的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太后坐在软塌上,皮笑肉不笑地垂眼瞥一眼下面请安的皇帝
“陛下日理万机,想让人请你来一趟看望哀家,都难上加难,今日你的许多宗室长辈都在此处,大家都是同宗亲眷,是陛下的叔叔伯伯和堂兄弟们,日后也该常来往才是。”
见太后只提亲属不提君臣,众宗室们都微笑起来。
可不是嘛,在外面有君臣之别,可关起门来,在座大多都是皇帝的长辈,难道皇帝还敢当着太后的面对他们不敬吗
萧青冥环顾一周,这些面孔依稀还是小时候见过的,先帝驾崩时,这些人天天在他眼前晃,自他穿越到现代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虽然不知道玩家扮演的昏君,是如何跟这些宗室相处的,但从太后和他们的态度看来,大抵就当他是个好拿捏的软弱草包。
萧青冥心中冷笑,看来要叫你们失望了呢。
“自年前家宴一别,已有月余未见,陛下风采依旧。”
安延郡王言谈之间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方才在殿中大放厥词的嚣张气焰。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皇帝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现在的萧青冥可不想如昏君“风采依旧”。
大启的皇亲国戚之中,有三个相对特殊的人物,黎昌,瑾亲王,以及这位安延郡王。
首先是以外戚之身,掌控雍州兵权的黎昌,他手中握着的雍州军,是整个大启战力最强的边关军。
作为外戚,黎昌一直以来饱受朝臣文官和南方世家们的排挤和忌惮,粮饷故意死死卡着,生怕这位拥兵自重的大将军意图祸乱朝政,逮着一点机会就往死里打压。
也就只有萧青冥有游戏记录在手,知道他的舅舅野心极低,一生都对大启和他这个亲外甥忠心耿耿,这才能在穿越回来以后,回报以无比的信任。
相对于外戚这些外姓人,真正具有皇室血脉的宗室,在血统大过天的封建王朝,天然就能赢得朝臣们的信任。
再加上这些宗室往往是门阀世家,一代一代与皇室联姻的产物。
再通过科举、裙带、不断往中央和地方输送官员,将皇室、朝廷大臣和地方大族逐渐编织成一张密不可分的网,最后形成真正屹立不倒、完全凌驾于寒门和底层百姓的权贵阶级。
朝臣们忌惮外戚而亲近宗室,不光因为这些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更重要的是,宗室具有皇位继承权。
当朝皇帝没有立后,更没有子嗣,一旦哪天万一出了意外,下一任皇帝必然出自宗室,哪个大臣愿意得罪他们呢
这在一点上,皇帝与朝臣们恰恰利益相反。
在礼教道德尤其是孝道而言,宗室固然是亲戚,甚至大多都是皇帝需要尊敬的长辈。
但在涉及皇权统治的根本利益上,这些有继承权的叔叔伯伯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全是会威胁到自身皇位的竞争者。
更别说,按照祖制,每年还要从国库中支出相当一笔钱,作为俸禄奉养宗室。
开国之初时,宗室人口稀少,养活他们绰绰有余,可皇室绵延了上十代以后,宗室已经庞大得尾大不掉,成了国库的负担。
明明这些宗室大多私底下都有自己的产业,那些身份贵重的亲王、郡王们还有自己的封地,封地不光良田千顷,一切税收都归其所有,身后还有各大地方大族世家的支持,哪里会缺钱
然而给宗室的支出却依旧一年比一年多。
倒也不是没有大臣看到弊端,抱着公心站出来上奏请求削藩。
可结果如何呢
想到这里,萧青冥扫了一眼安延郡王那张颇为英气的脸,光是容貌外表,一看就知道绝对是萧氏皇族最正统的血脉之一。
昔年大启开国皇帝登基时,有三个儿子跟随他一路南征北战,全是军中声望隆重的实权大将,后来长子继承皇位,为了巩固统治,立刻开始了对两个兄弟的全面打压。
二代皇帝做第一件事,就是确立以文抑武的治国方针。
成效无疑是显著的,当年从龙的武将功臣们,接连被扳倒,两个兄弟也成了被圈禁的笼中鸟。
可惜好景不长,二代皇帝太短命,第三代皇帝偏偏是个软性子,往好听说,是仁善心慈,往难听了说,就成了软弱可欺。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大臣上奏,陈述藩王种种弊端,请求削藩,三代皇帝也觉有理,批复了奏折。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蜂拥反对,宗室集体反抗,各州门阀世家暗潮汹涌。
那两个被圈禁的叔伯的儿子,暗地里联络了那些南征北战的旧部,招兵买马,一朝兵临京城,在内外暗通款曲之下,竟然成功发动政变。
三代皇帝被迫禅让给了自己的堂兄弟,自己也落得个圈禁的命运,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