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一个东轩门。这些面孔夏君黎认识不少,但并不都能对上名姓来历,这些人也未必都认识夏君黎,加之毕竟入夜了,一时还没人在意来的是他不过他身边那一班披锐执甲的总还是分外招摇,逢者免不了侧目避让,有几个认得徐见赭的便径直上来抱怨兼打听,累得徐见赭一路皆在赔笑打哈同竖目威严之间反复变脸。
夏君黎放出“逐雪”之意,试着要从人群之中感觉出有无异样内息。习武之人的气息,总该与常人不同。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呼吸声,言语声,焦躁的心跳,愤懑的呼哧;加上侍卫司的一众军士,身边的、守城的、来回奔忙的就算未必允称高手,总也多少有些修为,好手庸手,良莠未齐地挤在一起,彼此交换着手势与声息。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以逐雪在心海之中勾勒出此地之景,可这景象即便纤毫毕现堪比工笔之作,终究无法时刻追呈每一个人移动变化之轨迹他还不知那个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在不在这里,或者,有没有隐藏或伪装。至少在这片刻之间,他找不出应是之人丝毫痕迹。
他叹了口气,转头问刺刺“有没有发现什么”
刺刺的回答与他想的一样“人太多了一时看不出来。”
他点点头“尽量看看,正好碰见那个人也说不定。”他晓得刺刺一向对人有种直觉,哪怕不曾见到那个人的相貌,但或许真再遇上了,便能有所感。只是这“有所感”只凭直觉,时灵时不灵。此时他倒是突然羡慕起一个人来听说早年的金牌杀手瞿安一贯对杀气有种特殊的敏锐,与刺刺的不同,他那锐利知觉却似乎更真实可靠些,只消不是离得太远,便能准确判断旁人是否存了杀心。这听来匪夷所思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纵使自己今日已然内功臻绝,也到不了他那般地步。“逐雪”追逐的终究是那雪的形,而不似瞿安那般,竟似能直追见雪之心。
后头的单一衡悄然向刺刺道“他的意思是说,那个刺客就在这些人里这人从我们那逃跑,跑到刚才那个墙根里没人追见就把衣服面具都扔了,然后就往这个东北门逃想逃出去,但这门关了,他也不走,就和这么多人一起等在这,一直等到现在”
刺刺便道“也未必一定就在这,但内城里在抓刺客,任谁在这时候到处乱跑免不了引人怀疑,他既然在这附近丢下东西,要是想出去,确是就近走这个东轩门最为合理不过。东轩门关了,别的门想也不会还开着,他跑去别处也是一样,还易给人撞见,当然是留在此间和这许多人一起等着为好。”
“为什么非要出城,就不会是要在这内城里过夜的”单一衡道,“比如你我比如他夏君黎自己假如想做点什么坏事,溜出去做完悄没声息地回去,哪用来这里排队等门”
“从我们那到这个门,感觉挺远的,这人要不是想从东轩门出去,为什么往这个方向跑难道他住在这附近么”
“我常听人说太子居东宫,这东宫应该就靠东面吧谁晓得,说不定就是东宫派来的。”
“虽然不无可能,不过既然都到东轩门了,就先看看这里的人吧。”
“那”单一衡四处看看,所见面孔当然一个个皆是陌生,个中更有的看起来肥头大耳,好像是谁家的伙房帮厨,有的看起来老朽昏聩,好像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里有个刺客模样。他看过几个就不免泄气。“那人要真在,见着我们来,早就悄悄躲远了,还会撞过来给我们看”
夏君黎听着,却没说话。若真是这样倒好了。这人若当真心中有鬼躲远开去,“逐雪”所到之处必见端倪;可每个人似乎都站得那么镇定又理直气壮,偶尔的走动甚至推搡,都显出是寻常人应有之不耐。对手之远虑,单一衡这般毛头小子只怕差了三截都不止,那些如何藏于人群、不显山露水之技巧,若在黑竹那是入门便学,但真正能完全做到的,却也并没有三中之一。
他干脆收回了“逐雪”。不必这般费神找。就算这人真在此地,也不是靠“逐雪”便能找到的对手。
“徐大人,”他转向徐见赭,“开门放行吧。”
徐见赭才又应付了人,闻言一愣,忙回过头来“君黎大人是说开门”
“省得你为难。”夏君黎笑了笑,“只是有一条,火举高些,照得亮堂些,出去的人,都仔细记好。出入此门之敕令、信牌、符节、公验,或是凭谁人作保,都看录清楚,车轿里的,随行跟从的,都别落下。晚些将记录送到我那去。”
“好可是刺客可能就在其中,大人不怕不怕他跑了”
“就算今夜跑了,明日总要回来的。”
他没有多说,所以徐见赭又愣了一下,有点明白,又不是全然明白。不过他原也是在担心,夏君黎若强要当下就捉出这人来,怕是这四门几百人怨声沸腾,再吵上一个时辰,乱子要比一个刺客还大了。被刺的若是哪个皇亲国戚甚至危及圣安,那是关多久门都没人敢吱声,可遇袭的只是那个姑娘单刺刺,纵使她与夏君黎关系不一般,在那些眼高于顶的内城诸家眼里,终不过“一点江湖恩怨”罢了,哪里有自家或是自家主人的一顿晚膳要紧甚至私心里说,就连自己,始终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