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口在此时忽然一甜那只无法分心兼顾的血蚕到底是被人夺走了。沈凤鸣隐隐约约能看见关盛正自为这般胜利手舞足蹈,想来他还是头一次能控制一只血蛊。而自己于这终于够得到秋葵身边的刹那,只有一股反噬的剧痛深入心底,只有一串深浓的溢血,不受自控地从唇角滴落。
回到她身边能做什么沈凤鸣不知道。或者说他其实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强行叫醒一个身陷幻境之人只会令她越发走火入魔,唯一的办法是等待那令她入幻之物事幻音、幻形、或是幻蛊自行消退。可是如今她入的是自己的幻,那魔音是她以自身的念力发出,等待无法等来任何结果,只有四十九魂断尽,至死方休
毒血滴落于“七方”琴身,发出轻微的“嗤嗤”蚀响,可是秋葵并无知觉魔音不曾减弱分毫。沈凤鸣能感觉得到,方才操控前去的满地毒物就在这短短时间之中,像一串被巨力挤破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就连那只趾高气扬的血蚕仿佛也已惊恐不安神梦已趋极致,小小一只血蚕,又如何能够幸免
夺得了血蛊的关盛很快发现了不妙,铺天盖地的魔音如从不可见之网化作了可见,如巨大沉重之物事直取身心,逼得人五内鼓胀如焚。黑竹会也好,幻生界也好没有一个能得逃脱。就连火把也被压迫得快要熄灭,蛊人亦变得昏蔫无力,根本不是先前的勇猛模样。
“是你”沈凤鸣听见秋葵在梦境中唇语喃喃。“秋葵,”他忙叫她的名字,可是秋葵的表情随即变得愤怒“是你”爆裂的音节从双琴之下剧颤而出,几乎要将沈凤鸣掀倒她的目光望着虚无,根本不是与他对话。
是他要她应允自己不要分心。她真的不曾分心,以至于将整个身心都失陷在了幻觉。他现在只想要她分一点心来听见自己可是,她的眉眼失色,那里面所有的倒影都混沌一片。
“够了,秋葵。”沈凤鸣伸手,压住她的琴弦。可此时的七方贯注了秋葵心念,还未伺他手掌全然覆上,一股巨力已将他弹震开去。衣袖掀动间,“彻骨”从腕下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晕眩蓦地攫住了他仿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他也曾经历过一样的群敌环伺,一样的魔音癫狂他甚至曾拿着这同一把匕首,以同一种无力与虚弱,站在她的身旁。
这是幻觉吧是不是自己也抵受不住神梦而进入了幻觉,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惊恐、惶惑、惧怕与悲痛突然涌入身心可是那些清晰的具体而微七窍渗出的斑驳血迹,七弦尽断的陌生残琴他向秋葵望去,她的脸还与初见时一样美好、冷峻,可他模模糊糊间似已知道当这美好与冷峻最终被噩梦吞噬,留在这现实的,会是什么样的斑驳与陌生
他颤抖着,将“彻骨”掣出。那不是幻觉。那是记忆。他在这十八年之中从不愿回想的所有细节,却在此时被琴音唤醒。一切只是过去与今日的重逢。
“我好像是懂了。”他静默地从憧憧树影中望向几不可见的天际,像是也在心里与幻觉中的那个人对话,“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临到离去,还定要我将圣血那句祖训再背诵一遍。你说,圣血是有记忆的,你说所有我遇过的苦痛,它都会为我记着,将来都会帮我。我以为你是怕我太难过才那样安慰我。我以为痛永远只能是痛,失去永远是失去。可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用双手握紧匕首,“她应承我,她什么都能做得到,可我现在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咬紧了牙,抬起手中利刃,一线线,割向“七方”琴弦。
十八年前的那个她没有“七方”。十八年前响起在残音镇的,也不是完整的神梦。可无论什么样的琴,什么样的曲,心念激荡时走火入魔自入其幻的景象却都那么相似。将琴夺走或者将人击晕莫说当年的沈凤鸣做不到,就算能够,他也知如此无法真正将她拉离幻境。唯有“破音”一途,可解此幻。
他尚且年幼,要“破音”自不必想,唯一的选择只有以手中匕首割断她的琴弦。
说来是多么简单的办法,可是他没有动手。
到她死都没有。
那一年的沈凤鸣已经熟练背诵了所有关于泠音的事情。他始终记得,断弦对奏琴者的伤害极大。即使明知她已经身处幻境,可他还有一丝丝侥幸,觉得不过是做一场梦又能如何和一丝丝不信,觉得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弃下了他,死于一个他都想象不出的所谓梦境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把握他还是个孩童,他怎么知道,这一刀下去切断的,仅仅是琴弦,还是她的心弦他怎么肯将这样甚至可能致命的伤害加诸于最亲最近的人之身
最简单的事总是最难。没有那么多思量,没有那么多理智他只是本能地无法出手伤她。
像世上任何一个孩子不愿意伤害母亲。
即使不是孩子,这世间本也没有多少人能够作出这样的冒险冒险去承担或要亲手杀死至亲与至爱之痛。十八年前的沈凤鸣未能做到,十八年后的境遇比当年只会更险。操琴者从来断弦如断魂,更何况是“七方”,更何况是神梦。断一弦时便已艰难,断尽三十九弦,又当如何
他从来不信所谓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