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趣地在里头翻了翻,各色的线梭子,还有条绣了一半的帕子。
月贞不大通针线上的活计,她娘身子不好,累不得,不得空教她。她在家时一半帮着哥哥炸些果子,余下一半就翻她哥哥的旁学杂书,鬼怪志异。
在诸如西厢之类的杂记戏文上,她零星了解一点男女之情。原来世间男男女女,会结合成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新世界。
总算轮到她,却是另一番惊心动魄。
“你还没睡”
是珠嫂子打帘子进来,她原本是在西厢当值,今日客多,腾到月贞房里来与月贞一道睡。见月贞在瀹茶,她去接了手,只在紫砂壶内放了点陈皮和菊花。
月贞支颐着下巴在榻上调侃,“唷,你们家做的茶叶买卖,连一点茶也不舍得给我吃”
珠嫂扭头嗔她一眼,“这会吃茶,只怕要下半夜才能睡得着了。多的是茶叶,你要吃,等过了这段日子管够。你明早还要到灵前去呢。”
“外头闹哄哄的,想睡也睡不着。是些什么人”
珠嫂子端着茶壶过来,摆上盅在对榻陪坐,“是乡下来的亲戚,都姓李,论起来都是一个祖宗。他们赶不及回去,就在两边宅子里住下。”
闲着也是闲着,月贞便打听,“乡下离得远不远”
“说远也不远,就在钱塘县西边,过去一趟大半日功夫。那里有一间祖宅,还有田地。是老太爷派到钱塘做了官,才带着一房人口搬到钱塘县上来的。如今祖宅里有些下人照看着,还有许多族中的亲戚在那里。”
大家里讲究个同根同源,一个村一个庄,牵牵连连的多半都是亲戚。章家虽然穷,倒一直都是住在县上,人丁也单薄,从没有那么些亲戚。
月贞想到那乡下,只浮想到一种土气的热闹。眯着眼,有些神往。
吃了半盅花茶,她又问“怎么没听见说鹤二爷的爹今日来一堆人,仿佛也不见他。”
乡下太远,珠嫂子可以大大方方地议论,不怕给人听见。但说起隔壁府里的事,因为离得太近,难免要压下嗓子,“二老爷在京里有官职,在那头十几年了,家里的钱庄生意在京里也办开了,哪里走得开是常年不回来的,有时候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那钱塘这么大个家,就撂下不管了”
“管是管的,派个管事的来来回回跑。”说着,珠嫂子将眉眼亲提,挂上一点瞧热闹的笑,“况且二老爷在京里十几年,难道是老实的人家在京里早另置了府宅,娶了好几房姨娘。”
月贞听后,将嘴一瘪,嗤之以鼻,“他在京里倒过得逍遥,留个正头太太在这里守活寡。”
珠嫂不由得笑话她,“唷,你还知道守活寡”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那你说说,这守活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月贞在她调侃的目光里,埋头钻研着,“还不就是汉子不在家,女人独自守在家里头”
她抬起头来,向窗纱外瞥一眼。引客的丫头递嬗提着灯笼朝月亮门出去了。几间屋子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东西面的窗灯陆续吹灭,整个小院又恢复了往前的宁静。
她托着腮感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好吃好喝的,汉子在不在家有什么要紧。”
珠嫂子噗嗤笑了声,“我看你还是不懂。你出阁时,你母亲嫂嫂没与你说过也是,你跟大爷到底还没做成实实在在的夫妻,你还不晓得其中的滋味。”
这般一说,月贞隐隐有些明白了。但珠嫂子同她嫂嫂一个样,讲话讲得含含糊糊的不清晰,最是讨厌。
月贞咬一下唇,把眼瞟回来,笑着问她“实实在在的夫妻是什么滋味”
珠嫂子紧着就抬手打了月贞一下,两只吊梢眼快要翻到天上去,“问这个,要不要脸”
“怎的不能问你们这些人最烦,又要教人家,又不说明白,只叫人猜。两个人到底怎么做实实在在的夫妻我嫂嫂说过,有一点疼。倒怪了,既然疼,怎么没听见她夜里骂我哥她最厉害的个人,平日连我娘也要看她些脸色。”
珠嫂子死活不肯说,剜她一眼,红着面皮去将她自己的被子铺在靠墙的罗汉床上。
月贞一双好奇的眼在她背后慢慢转动着,她自己猜测着,想起她嫂子说“解衣裳”的事,也渐渐红了脸。两个人做实在夫妻,那滋味应该是好的,否则这些人说起来,怎的都面红耳赤
但倘或真是好的,她们又怎么遮遮掩掩不坦白
她带着这个疑惑入睡,次日天不亮又跪到灵前。一忙活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着经营她的眼泪。
扶灵下葬那日有一场大哭,可真是令月贞作难。一连哭过了四月光阴,思尽平生伤心事,眼睛早哭干了。到这日,是死活再哭不出来。
好在下人们滔天的哭声将她团团围住,又都穿着素服,街上瞧热闹的路人分辨不出哪位是李家大奶奶,不曾盯着她挑错。
前头又有了疾领着和尚们诵经,她混在呜咽的人群里,掩着面跟着哼,也算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