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懂了他的暗示,毕竟万历五年这一科的翰林都是他张四维的门生。
如果柳贺再舔一些,这个活儿他可以找张嗣修来干,肥水不流外人田,给首辅公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这样既能讨好天子,又能讨好元辅,可谓一举两得。
柳贺答道“下官定会认真挑选。”
“泽远你一向机敏,元辅与本官都是信得过的。”张四维捋了捋须,“本官听闻,对元辅的清丈田亩之策,泽远出了不少主意”
张四维这么一问,柳贺立刻机警了起来“下官家中有几亩闲田,年少家贫时也曾下过田,因而有几分浅见,蒙元辅看中,是下官的荣幸。”
张四维微微一笑,不再在田亩事上纠缠。
对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策,作为紧跟在张居正之后的内阁辅臣,张四维表面上自然是赞同的,但他心中如何想就不为人知了。
张居正此次除了推行清丈田亩之政外,也命各地加紧对商税的征缴,若有故意偷漏商税者,各府、州、县当严惩不贷。
张四维也知,这件事必然与柳贺在扬州的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
张四维出身商人家庭,他不似如今保守的官员那般轻商抑商,相反,他亲眼见证过山西许多商人的发家史与经商之道,因而对商业的发展也有自身的独特见解。
他自然清楚,这商税一旦征了,所获必然不会小,若是张居正借此更近一步,对盐税、矿税等加大征收,那才会动到他的根本。
答张四维的问时,柳贺须步步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张四维有些问题看似随意,但细细品来似乎又颇有深意。
和这种类型的官员打交道的确是累。
张四维有心机,但他又不似申时行那般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相反,在他面前若是行差踏错,常人很难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待绕了一大圈后,张四维忽然站起身,状似不经意般地对柳贺道“泽远,如今朝中大小诸事都离不得元辅,然元辅父逝,他执意要回乡丁忧,虽天子令其夺情,百官挽留,然而元辅心意已决,旁人规劝不得。”
“泽远既是元辅门生,诸弟子中,他最为器重泽远,不如泽远你跑一趟相府,替天子,也替百官劝一劝张相如何”
柳贺警惕心在这一刻升至最高,他观张四维神色,对方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在要求柳贺。
柳贺心念急转,他立刻想到了两种可能。
若是他应了张四维的要求去劝张居正,那他在士林中的形象恐怕与曾士楚、陈三谟无异,若是他不上门,内阁三辅都要他为国为君去规劝张居正,他却仍不肯去,那就是身为门生于恩师毫无师生之情。
但张四维在等他的答案。
这事并非柳贺胡乱搪塞就能够敷衍过去,但也容不得他思考太久,片刻之后,柳贺只能答道“蒙张阁老看中,下官勉力一试。”
“本官就知泽远是能成事之人。”张四维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本官等泽远的好消息。”
出了文渊阁,柳贺心中暗骂张四维着实是个坏种。
京中官员此刻还守在张府门口的就有数位,他偏偏不叫别人去劝张居正留下,叫自己去劝,别的不说,柳贺今日只要踏进了张府,明日满京城恐怕都知他柳三元变节了。
日后他如何能令翰林院众翰林归心
但不上门的话上官都下了令,张居正又是他的恩师,不上门自是不行的。
张居正父过世时,柳贺已经去慰问过一次,这其实已经尽了他门生的义务。
只能说朝堂上的事一踩就是一个坑。
柳贺心想,能拖就拖,先缓上几日再说,张四维也不会拉人架着他去张居上。
事实证明,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柳贺拖着不去,张四维就日日派人来翰林院请他,还是那日王锡爵来翰院办事,见得此人赖在翰院外不走,厉声将之赶了出去。
“泽远,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滋味不好受吧”王锡爵一见柳贺就忍不住笑了。
柳贺苦笑道“詹事莫要取笑于我,本想着见机行事,如今看来是不可行了。”
“你再耐心些,再过几日,此事应当就有结果了。”
张文明去世已有数日,张居正不可能再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回还是不回,他至少要给天子和满朝文武一个答案。
果然如王锡爵所说,又过几日,天子继续挽留张居正,张居正推辞不得勉强留下,面对几位朝臣的指责,他却道“臣受非常之恩,宜有非常之报,何暇顾旁人之非议”注1
此言一出,原本就不满夺情事的官员们一片哗然。
然而,事情却未仅因张居正此言而结束,先是吏部尚书张瀚被言官们弹劾,弹劾奏章如纸片一般呈至天子案头,吏科左给事中王道成、陕西道御史谢思启说他徇私欺枉为官昏聩,张瀚因此致仕,吏部左侍郎何维柏、右侍郎陈炌也都被罚俸三月,吏部的郎中、员外郎管事等也都各有处罚。
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