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柳贺将那份考卷放在一旁,谢姓阅卷官见此想说些什么,然而柳贺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要批阅的考卷上。
谢姓阅卷官也只能住口了。
毕竟诗这一房的房官是柳贺,他作为阅卷官只起到辅助的作用,做决定的还是柳贺。
但谢姓阅卷官觉得,柳贺应当不敢将张相公子的考卷筛落才对。
不仅因为张居正如今权倾朝野,也因为张居正乃是柳贺会试时的座师,旁人或许能忤逆张相,作为门生,柳贺却是万万不能忤逆的。
柳贺阅了几日考卷,与他在同一房的阅卷官也算得力,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期限前将这数百份考卷改完,至于谢姓阅卷官关注的那份考卷自他点明此卷属于张相公子后,柳贺便不允许几位阅卷官再对考卷动手。
无论取中还是筛落,经手的都只柳贺一人。
谢姓阅卷官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并不决定柳贺取中的考卷中是否有那份张相公子的考卷,柳贺私自决定取中与否的确有些霸道,但作为房官,这是柳贺的权力。
几位阅卷官即使心中有想法,也只能埋怨自己当年不够努力,没挣成一个进士功名。
之后的第二、三场考卷,柳贺一样批阅得认真,这一科会试同样强调三场并重,对于第一场已被他选中的考生,柳贺也会看他第二、三场的文章,如果第二、三场文章写得精妙,第一场七篇平淡一些也能包容。
柳贺虽未表达过自己更偏向何种文章流派,但如今的文林却视他为唐宋派大家,以柳贺为范本作时文的士子不在少数。
但柳贺自身对文章并无成见,他看文章更看重内核,即考生的实学。
考生有真才实学,无论出自何派,文章都能写得璀璨锦绣。
三场文章阅完,柳贺与几位阅卷官都是眼带血丝,虽不至于蓬头垢面,却也比刚入贡院时憔悴了许多。
“幸好在限期内批完,总算未辜负总裁叮嘱。”
柳贺定了十数份荐卷,皆是他认为三场俱佳的文章,又定下备卷几篇,因这一科只收三百贡士,诗一房的荐卷也比上一科少了许多。
柳贺正要将考卷交至王希烈处,那谢姓阅卷官却将柳贺拦住“柳大人,张相公子的考卷”
听得此言,柳贺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且慎言,这考房中何来张相公子的考卷”
“若是不取,下官担忧柳大人大祸临头。”
“这考房中俱是糊名的考卷,又哪来张相公子的考卷”柳贺道,“本官常听张相叮嘱,科举取士重在公道,即便是天子也不得有私心,待此次会试结束后,本官定将本房中的情形如实上报,看是何人打着张相的幌子招摇撞骗。”
不管这考卷是否属于张敬修,柳贺原就不打算取。
考房之中虽然隐秘,但谢姓阅卷官与柳贺私言未必没人听见。
何况谁知这考卷究竟是不是张敬修的谢姓阅卷官说它是,难道它就一定是了
不过柳贺猜,这考卷应当是张敬修的没错,去年乡试后,张敬修中举一事就惹来了朝野上下议论,到了会试时,京中就已疯传张敬修这一科必中。
张居正有五子,长子张敬修先投身科考,不出意外的话,他之后几个儿子也将一一走科举之途,张敬修是否能中,满朝文武都在看着。
只是眼下众人摸不清张居正的态度,不知首辅大人对此是默认还是放纵。
柳贺觉得,即便这是张敬修的考卷,在谢姓阅卷官告知自己的那一刻,这张考卷就注定被筛落。
他与谢姓阅卷官毫无
交情,若是只因张相公子之名就取中对方,那就是平白将把柄送出。
更何况柳贺并不确定这考卷到自己手中是无意,还是出于刻意。
负责分卷的是中书舍人,朝廷虽然严令分卷官不得查看考生信息,但焉知考卷在分至柳贺这一房时经历了什么样的流程
要知道,在这一科会试的同考官中,只有柳贺是张居正的门生。
柳贺与其余同考官一道,将荐卷与备卷呈给了吕调阳与王希烈。
他所荐的本房佳卷,是一文辞平实通畅、读来令人意犹未尽的考卷,这考生文采并不是绝顶风流,但文中道理意味深长,足以见其经学功底扎实,且这考生二、三场文章也极是出众,极少有夸夸其谈之句。
“柳中允荐卷在此,便与田编修、徐编修几位的荐卷中选出诗一房的经魁。”
诗一房向来由副主考审定,几人商定之后,诗一房的经魁便选了柳贺取中的那位考生。
其余四经的经魁也在众考官商议之下选出,吕调阳当主考时不如张居正霸道,他定排名时有商有量,也会听取同考官们的意见。
到了拆卷填榜时,柳贺才发现,自己取中的士子名为孙鑛,乃是他乡试座师孙铤的弟弟,孙铤前几年过世,被追封为礼部尚书,他的大兄孙鑨曾任光禄寺卿,如今因疾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