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人家,做不来美味珍馐,云家父子二人都是粗枝大叶,更不会想费时费力,所以餐食从来都是越简越好。山里猎来的野猪、毛兔,将皮子剥了,割下鲜肉炙烤,成熟了便吃;四季时节流变,草木菜蔬应季生发,林地草丛里采摘来,清水一煮就是。
如此餐食,他父子俩吃了十年,苦也好,腥也罢,吃进嘴里,总是喷香。口舌之欲如顽童,一旦捉到美味,就再难抛却,可若从来都只尝些清味,也能怡然自乐,不觉其苦。云天青此人能堪寂寞,云天河吃得这样痛快,却只是不曾见过世面罢了。
饭后,日落霞消,夜幕悄至。云天青点了油灯,本待夜读,忽觉百无聊赖,心灰意懒,于是便只痴痴望着一豆灯火,寂然不语。
云天河耐不住玩心,拿着木剑又去门前习练,每日挥剑三百下的功课还未做完,他便又板板正正地劈剑,云天青在屋内暗暗倾听,挥剑声不到七十,旋即剑啸陡作,嗡兮呵兮,声似牛吼,气若飞瀑。
剑啸声初时尚且微弱,如久病之人,气息难续,渐而大作,咆哮如怒,中气十足。四面狂风随剑而舞,初时吹动窗上皮纸,呱呱有声,旋即扯动窗棱,抖抖簌簌,未几,狂风成势,刮动山林夜涛,群鸟惊啼。
一时间,青鸾峰上飓风扬,剑气充塞宇宙间,云天青端坐屋内,却觉身在浪里飞舟,颇有大气吞吐,山河倾覆之感。因房屋简陋,四壁透风,他面前的灯火簌簌动摇,非但不熄,反倒受屋外剑意相助,光芒愈发明亮澄澈,炽热灼烫。
云天青心中大叹,这一路剑诀竟有这样的气魄,真如大日凌霄。其白昼时普照万物,剑气希夷,倏忽精微,寂然无声,和光同尘。其入夜后神光高举,风云应激,燃灯生光,照彻玄黄。此诚六界之中第一等的神剑。也不知创下这一路剑诀的,是何等样的高人奇士。
屋外云天河舞剑不停,剑意通玄,激得天地间阴阳交征,大气对流。这天上厚厚积云,终于落下倾盆大雨。雨落之时,冷热相合,天气由极盛转衰,云天河的剑意将这数日来积蓄的雨势导引出来,就如唤春之鸟,待春来之时,百鸟齐鸣,唤春之声便随即收歇,舞剑之人待天地大势潮起,也收剑入鞘。此刻他回过神来,迎头被大雨浇得湿透,顿时哇哇大叫,赶忙回屋避雨。
云天青对他的一番作为心知肚明,嘴上却说“你这小子,白天不好好练习,到了晚上,要下雨的时候你反而来劲了,还不赶紧过来,把衣服换了。”
云天河搔一搔头,又羞又乐,“爹,舞剑很好玩嘛。我想待在屋里,也是被虫咬,还不如出去玩,谁想才玩了一会儿,就下雨了。”
他把湿透的外衣解下,云父递过巾布将他擦干,又换上一套干爽的新衣。父子俩坐在床边闲话。
“小子,你学的这套剑法有名字吗”
云天河乐呵呵的样子,“有啊,那人说,这叫狗屁剑法。”
“胡说神剑之威,岂可轻辱。”云父也是脱口而出,在他想来,这样精绝的剑意,想必大有来头,也必有一个极威风的名号。观剑如文,任何一门剑法的创制,必然要付出极大努力,好比撰文写诗,一字一句都是心血滴下,盼之能风传天下,享誉古今。这样一门神剑,便是天神所创,也定然爱如珍宝,竭尽所能也要起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怎么能叫狗屁剑法呢
想来,要么传剑之人并非创剑之人,且与创剑之人有深仇大恨,故而将此等神剑授予小儿,又以贬词污蔑。要么,传剑者实乃倜傥非常人物,只重剑理,而不顾名分小节。再不然,其人本领甚大,对区区剑术视如草芥,只可恨神剑蒙尘
云天河见云父气恼,顿时着慌,“对不起啊,爹,孩儿,孩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这小子,”云天青叹一口气,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自己是不是错了不知道,怎么还问别人别人自有他的道理,你便是做对了,在他看来是错,也说你错。”
云天河这小子憨憨一笑,“爹,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云父被这傻大儿逗乐,“你啊。这个道理,爹也是才明白不久。你爹我大限将至,待我死后,就和你娘合葬在石沉溪洞,一切我已安排妥当,洞口设下机关,寻常人绝对无法乱闯,你也别费心打扰我们。如果想尽孝,就对我的牌位早晚三柱香就是,等我留下的那些香烧完了,你也就不用再烧了。至于你娘多年来未曾给她立个牌位,那也是她的意思,我们都不要拂逆吧。”
云天河顿时难过,“爹,你走了,不就没人陪孩儿玩了,你不走好不好”
云父大笑,“傻小子,人都有这一天,再说我要去陪你娘,你一个人上蹿下跳,不也玩得很乐吗”
这是云天河第一次思考有关死亡的问题,父子二人都避开这个话题,有说有笑,桌上油灯那一豆火光,受剑意催发,光芒皎洁璀璨,久久不灭,他们夜间闲话也谈了许久,直到灯火燃尽剑意,光芒收歇,屋内渐渐暗淡下去,云父止住话头,催孩子早点入睡,他也准备安歇。
临睡前,云天青吹灭油灯,在乍然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