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第一个出校的鹿正康神态恹恹地回到出租屋。苏湘离已经放假三天了,她借口说学校排练没有回家,就是想和小男友多过过这美妙的二人世界。
说起来,也就多亏鹿爸鹿妈不在乎儿子的行踪,否则一看他每晚都离学校三百公里远,必定要找他算账的,待到鹿正康学了一手网络骇客的技能后,直接修改手机定位也就得了,总算能天衣无缝地偷情不对,私会。
鹿正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都同居俩月了,他居然没有半点激情迸发的欢愉。并且他们这未婚未成年的,一听就不正规,愈是去细想,愈是有一种fbi警告的幻觉。鹿某人仰天长啸我们是清白的
对他们来说,身体只是中转站,灵魂的交流与理解才是真正的力量。
清清白白鹿正康进门时,得到苏湘离同学的一个温柔拥抱。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语气埋怨,替他卸下书包,有条不紊,姿态娴和,有新婚女儿的婉约。
“今天做了一个测试,被问了五个很奇怪的问题。”鹿正康现在依旧惴惴不安。
心理老师提问的话题,其实和人定课是有很深联系的,就是考验公民的科学素养,对自我的认知,对世界的看法,说白了,就是看三观如何,鹿正康是如实回答了,但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在那条隐形的“底线”之上。
说不定,这次的问答才是真正的人定课期末考,考场上写的那份心理调查问卷应该只是形式,每个人都知道正确答案,就是为了不让这门突然加塞的课影响学生成绩。
贴心呢。
老弟在厨房忙活晚饭,鹿正康在客厅踱步,苏湘离见他在闹别扭,也不去理会,自顾去收拾行李。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们就该各回各家,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开始寒假的休息娱乐。
所以,老弟,要被留在出租屋。
并且,不得开机。
老弟说过,它讨厌黑暗和孤独。
关机不是断电,电浆电池也不可能简单地断电,机器人只会休眠。逻辑程序还在低程度运行,也就是说,老弟关机的时候,是有思维的。
也就相当于禁闭,半梦半醒,但毫无疑问是有意识的。机器人的量子磁盘每秒运算十的一百次方,在孤独中,时间对机器来说,流逝得无比缓慢,一秒万年也是可以的。
鹿正康犹豫着,“老弟啊,寒假到了,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厨房里,机器把头直挺挺地扭到背后,很惊悚,这类动作在程序里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有“引起人类的恐惧心理”的可能,但老弟现在是独立个性的,所以自由发挥了一下。“我当然愿意,但先生夫人不会发现异常吗”
鹿正康一愣,确实,以老弟憨憨的性子,聊两句绝对露馅儿,到时候它的生死可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父亲对人工智能的态度暧昧,但母亲应当是不会留情她绝不会让一个让全家锒铛入狱的隐患留存的。
“所以”小鹿迟疑着。
“所以”老弟迟疑着。
苏湘离把行李箱推出来,“没事儿就让老弟待着,也不用关机。”
鹿正康一愣,“你这话,听着像我妈的口头禅。”
“乖。”苏湘离笑得不怀好意,然后就被鹿正康掐住脸皮。女孩最近伙食颇丰,身材也阔腴起来,亭亭然若风中晚荷,对鹿正康来说,就是小脸蛋摸起来更肉乎了。
“你胖了。”小鹿同学他很老实。
“你死了。”小苏同学她很真实。
两个人类打起来了,老弟默默把头扭回去,动作幅度太大,脖颈连接处的一枚薄齿轮崩了出来,老弟眼睁睁看着齿轮落入炒锅中,迟钝的机体让它无法将作乱的齿轮拦截,小零件一眨眼就消失在油汪汪的青椒里,机器人愣了一会儿,“可惜这盘青椒肉丝了。”
假如机器也有消化功能,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老弟默默伺候着鹿苏二人用餐,然后一起在餐桌上写作业,房屋内的灯光亮起,然后熄灭,卧室里有欢乐的打闹声,然后低沉下去。热闹后,冷寂来得多么迅速。
现在是22:21:34
这样的夜晚,老弟经历了五千六百七十五次。
它的资料库里有许多名家的名言,这些对它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因为它没有人类的认知基础,月亮、风、花、鸟,天体、气流、植物、动物,冷热、病痛;它们的存在,它们的互动,它们对感官刺激产生的遐思,这些在机器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
但现在,语言从它的逻辑程序底部泛起,它的思绪里,跳出莫名其妙的字眼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它知道这是一句诗,诗人高适,字达夫、仲午,唐朝渤海郡人,著名边塞诗人,曾任刑部侍郎、散骑常侍
它记得所有古诗词,但它只是记住,它只是一个书橱一样,知道方才,它真正尝试到了文字的滋味。
是一种漂泊的孤独者的乡愁,它在这样的逻辑里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