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冷雨,惊雷隆隆。
暗色的天幕下,阴湿的街市中,无数阴暗、龃龉如蔓草般悄然滋生。
棍棒如雨点,又急又快地砸下。少年避之不及,疼痛刹瞬间爆发。
“砰。”石板发出闷响,水花溅起,他被当头击倒。
眼前一片模糊,昏暗的天光扭曲成一片暧昧不清的混沌。耳边嗡嗡作响,是剧烈的耳鸣声,轻蔑的咒骂仿佛尖利的锥子,恶毒地刺破耳膜,传音入密“区区一个凡人,也敢与牢兰宫作对”
长靴抵着胸口,脚尖漫不经心捻动,仿佛将要碾死一只蚂蚁。
虚境魔修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不伤肺腑,不损骨骼,只是疼痛而已。痛到极处,连叫喊也是奢侈。
少年蜷起身子,因为疼痛面目显得愈发狰狞骇人。然而魔修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尾濒死的鱼、一条被打断脊梁的狗。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他心想,魔君为了夫人,手段毕竟还是温和许多,没有吩咐要了这小子的命。他么,甚至连法术都不曾动用,无非叫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而已。
聊做警告。
谁叫他碍了凌霄魔君的大计
这场凌虐仅花了一刻,然而却漫长得宛如一个世纪。魔修嗤笑着,一脚将死狗一样的少年踢开。
他离开了后许久,少年孔青才渐渐找回意识,强忍着疼痛,摇摇晃晃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来。
他被这场冷雨浇透了。粘稠的血液,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眉骨蜿蜒而下。
他分明是来救人的,却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
血阵开启前夕,纯钧道人终究带孔青离开了云中,他可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缺不能不顾惜少年的性命。
古道西风,夕阳西下。一如来时的场景,然而云中城却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路无话。
飒飒西风拂面,这是孔青第一次御风而行。但他心中不甘却远大于新奇,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终打破了沉默“道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中南行百里的地界,属昆仑庇护。”
昆仑治下,牢兰宫自不可胡作非为。
少年问“那云中呢”
老道士沉默片刻,道“贫道已传信诸派,就算昆仑不来,尚有栖霞派、尚有道德仙宗、尚有九霄剑宫”
这是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少年听得一阵茫然。他“哦”了一声,心下稍定。其实这样也好,他并非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只默默将牢兰宫、凌霄魔君埋藏在心底。
纯钧道人带他在一户山村借居,沉默如他,今夜的话却不少。从栖霞宗到修真三境等,娓娓道来。说完,将一篇心法口诀教与孔青,足有万言,微言大义,艰涩非常。
所幸孔青并不觉晦涩,清朗嗓音悠悠复诵起来“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1”
纯钧道人只教了一遍,他背得一字不差。
老道士黑红面皮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细细讲解起心决,少年也是一点即透。他学起功夫来,举一反三,叫纯钧道人欣慰至极。
月影西移,在两人一问一答间,时光飞快流转着,不觉间,重伤初愈的少年隐隐有了困意。
不觉伏在桌上,昏昏睡起来。烛火跳跃,映出那道人的影子,他站起身,执起长剑,步履是那样坚实。灯火把他的背影拉长、再拉长,那瘦小的影子似乎从未有这般伟岸。
黎明时分最是黑暗。
云中城内,无数人在睡梦之中,皱着眉头,忽哀叫着、号哭着。丝丝缕缕的血气凝成一朵朵血云,向着神域之中,那昏睡的白衣女子涌去。
忽然,一剑骤然撕裂黑暗,生死道域不吝铺展,笼罩住那一方方血阵,斩断一处处血线连结。
黑暗之中,凌霄魔君一声冷笑似怒似嘲“你找死”
坐阵云中的数位道境魔君当即一同出手,幽冥鬼门洞开,无边杀机如海潮般涌来,如何能够力敌
可那瘦小的道人竟眉心一亮,一尊闪烁金芒,宛若生人的道士竟随风而长,举手投足之间,生死道域竟化为他掌中一件屏障,将整个云中罩入其中。
“元神出窍”众魔君惊骇。
他舍弃肉身,焚元神为道域养料。不能力敌,可他原本就没打算力敌
他是要以元神为代价,护住城池一时,挣得一点时间。
至于之后,尚有栖霞派、尚有道德仙宗、尚有九霄剑宫
小屋之内,灯芯静静燃烧着,火愈盛,烛芯愈短。忽然,哔啵
轻响把少年从睡梦中惊醒,他身上披了一件裘衣,已叫露水浸润。他取下衣裳,四顾寻找披衣之人,可屋中哪里还有人呢
他面色大变,忙执了油灯,匆匆推开屋门,只见大地的尽头,晨光熹微
那赭衣道人半跪黄土之间,双目半阖,瘦小的身躯,头顶天,脚立地,拥抱着云中,仿佛一座巍巍山峦。
他怀中,有灯火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