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又是一阵浓雾扑来,瞬间将他笼罩当中,可他却恍若未觉,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一股令人窒息般的绝望当中。
当浓雾散去时,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相当熟悉的地方,只一会儿功夫,他便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平州的梁王府正院。
“你只需回答我,那万氏所生孩儿,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
“是。”
“梁王,瞿将军有紧急军情禀报”
“瑧瑧,我先去处理紧急军情,待我回来之后”
屋外传来了一阵对话声,不过片刻便是男子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穆元甫愣了愣,瞬间便起来了,这是他们夫妻团聚的当晚所发生之事。
那晚,久别重逢的妻子只问了他方才那句话,而他,甚至来不及问她路上所经历之事,便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一离开,便又是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待一个月后再相见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妻子,神色如常,温柔体贴,再不曾问过他关于万氏与孩子之事,让一直提心吊胆的他松了口气,便也将此事放下了。
良久,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一脸木然的、记忆中年轻时的妻子。
瑧瑧他想要唤她,可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喉咙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而后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他想要拉住她,却是抓了一把空。
他看着年轻时的冯谕瑧,静静地坐在长榻上,神情无悲无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见对方将手探入怀中,不过须臾的功夫,一只小小的、沾了血污的同心结便出现在她的掌心处。
“同心结,同心既已不同心,还留它何用”对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他耳边低喃着,他的心顿时一阵刺痛。
那是当年她终于点头许嫁之后,于永安县梨花树下,他送予她的同心结。
如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过锋利的剪刀,一点一点地将那只同心结剪得支离破碎。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不要了,我不要了”
“不要了,脏了的东西,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地上,散满了碎得如同米粒太小的红绳,当最后一点红绳掉落时,他看着对方蹲在了地上,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破碎的红扔起来,再把它们洒入炭盘当中。
火光慢慢燃起,很快便将那些点点的红彻底吞噬,再将其化为灰烬,再瞧不出半分原有的模样。
火光照出了女子决绝的脸。
他的瑧瑧,哪怕被满城的喜庆刺痛了眼,也依然强忍着所有的伤痛,坚强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只为亲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他给她的是什么
他终于泪流满面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一阵充满着惊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着,随即便又是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外头等候着的许跃平及凤骅等人,忽听到了侍女又惊又喜的叫声,先是一愣,随即大步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床榻上,原本昏迷不醒让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穆元甫,正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帐顶,瞧着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没有什么反应。
“周兄,周兄你可听得见我说话”凤骅有些不放心地轻唤。
“周军师,你这会儿觉得身子如何太医已经赶过来了,若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要与太医说。”许跃平见他依然没有反应,亦跟着道。
穆元甫没有说话,整个人还沉浸在梦中的那一幕幕,那每一幕,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在搅动着他的心腔。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失去了一个嫡出的孩子。甚至,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妻子已经不愿再孕育他的孩子。因为,她嫌他脏。
脏到她宁愿承受无子的指责与议论,也不愿意为他孕育孩儿。
在他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嫡出孩子的时候,却不知她早就已经断了他的念头。
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她早就不要他了,在他亲口承认了万氏所出的孩子是他的骨肉之后,她便已经不要他了。
她甚至将他们定情之物剪得破碎,再扔入火中化为灰烬。
她剪的、烧的是她错付了的情意,因为脏了,所以她不要了,哪怕心会痛,她依然决绝地抛弃了。
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当断则断,该弃则弃。哪怕痛入心扉,也定要将那被玷污了的情意彻底斩断。
一股深深的绝望由心底渐渐蔓延至四肢八骸。
这样的绝望,比他曾经躺在病床上,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曾经的雄心壮志再无法实现带来的绝望更深、更强烈。
她敬他,但不会再爱他;她精心细致地照顾他,但却永远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他得到了一个温柔贤惠的王妃、皇后,却失去了心心相印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