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下午三点醒来。
医生布置的任务,我常常忘记,或者提不起一点精神完成,只在每次去见她之前忽然想起,然后草草敷衍。
医生说,很好,至少你还想着赶dd。
我说,好冷的笑话。
我没有告诉医生,我觉得这些任务可能没用,尤其是买花。
那些花我常常忘了换水,直到它们枯萎,而花瓶里的水散发一股腐烂沤臭的气息。
那会让我觉得,我也正在清醒地腐烂。
大约是在四月末,我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里的人自称是律师,受程一水生前的委托,处理一些遗产方面的事。
我好像已经有一万年没有听过那个名字。
约在楼下附近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穿一身正装,很有职业可信度。
律师同我打招呼,问我喝点什么,我只要了一杯柠檬水。
我靠坐着单人沙发,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漫不经心地看他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份一份的文件,总结宣读。
大抵很长时间没有跟我主治医生以外的人打交道,文字和语言都有一种陌生的隔膜感。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律师的话
程一水将他的那栋工作室,以及他全部的建筑设计手稿都无偿赠送给了我。除此之外,他还在美国佩尔斯顿长租了一栋公寓,是他当时做第一个项目时居住的地方。他跟房东打过招呼,将承租人变更为我了的名字。
律师拿出了另一个纸袋,那里面是门禁卡和钥匙,还有程一水用来保存设计手稿的保险柜的钥匙。
他递过来几份文件,“如果周小姐您已经知情并同意交接,请在这几个地方签字。”
“如果我不签呢”
律师有些愕然,“这些条款程先生设立了两年的有效期,如果两年以后,周小姐仍然不同意接收,一部分会被无偿捐赠,一部分会根据法律,由程先生的女儿继承。”
我说“那就先放着吧。”
高朗问“你为什么不要至少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很有纪念意义。”
为什么。
因为在那个当下,程一水留给我这些东西,简直是想置我于死地。
他总能知道,如何精准地置我于死地。
他凭什么死了以后,还要这样理直气壮地打扰我的人生。
六月我回了一趟学校。
很长时间没在白天活动,夏日的阳光让我觉得刺眼极了,整个人好似正在融化。
回学校是为了跟清嘉见一面。
预定学院毕业典礼的日子,她一定会在。
我进门的瞬间,正在化妆和试穿学士服的室友们停住动作,而后齐刷刷看向清嘉。
我开门见山,对清嘉说想跟她聊两句。
清嘉沉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眼影刷,起身朝我走过来,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我原本的床位上已经堆满了杂物。
我们沉默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
我两臂撑在围栏上,清嘉转头,那神情似是想开口,但目光落在我手腕上,又一下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目光,方冷淡地问“你想聊什么”
我说“程一水葬在哪儿”
“你想做什么”
“给他扫扫墓。”
清嘉的目光里有未能掩饰的嫌恶,“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扰他。”
“前提是他不要再打扰我。”
“他一个死人还怎么打扰你。”
“他赖在我家里不肯走,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有时候占了我的沙发,有时候把我的花瓶打破”
有时候坐在阳台的角落看书,忘了将书收回,书页被雨水打湿,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其一一揭开,晾晒。
有时候我去便利店买饭团,他就无声地跟在我身后,我问他要不要苏打水,他不说话,只是微笑。付账以后我拧开瓶盖递给他,他没接稳,瓶子落下洒了一地。
有时候他在我睡着以后自己一个人看电影,我醒来发现投影仪忘了关,正在续播不知名的影片,难看得要命。
清嘉似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周豫,你是不是有病。”
我很冷静地说“告诉我他葬在哪儿。”
清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按住那些结痂脱落以后淡粉的伤口,“你来这套给谁看有病就去好好治病。”
我闭了闭眼睛,只是觉得很累,“清嘉,我求你。”
程清嘉撂了手,不再说话。
高朗也在此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如何对此做出评价。
我说“我知道那是幻觉。”
我其实曾经预备出席程一水的吊唁仪式在那则讣告发布后不久,清嘉仍旧用程一水的账号发布了吊唁礼的时间和地点。
我说我不是狗血连续剧的爱好者,但那天还是出门了。
天很应景地下着冷雨,铁灰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