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家里的床上,夏日清晨的风从半掩着的门窗吹进来,穿堂而过,带来厨房里饭菜的香气,父亲与母亲压低的笑声。
遥远又清晰。
直到醒来时,纪牧然还是笑着的。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不对劲。
黑暗和孤独,总是会诱发人类的负面情绪。
纪牧然躺在一片干草堆中,身边就是农田,数辆重型车翻倒在地,长达几十米的拖行摩擦痕迹摧毁了田埂,汽车零件散落,远处车辆还在燃烧中跃动着火光。
俨然一副惨烈的大型车祸现场。
纪牧然吃了一惊,连忙硬撑着爬起来,捂住疼痛腹部踉跄着向车祸现场的方向小跑去。
动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每一块肌肉都疼得要命,险些脚一崴摔倒在地。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上前,扑向翻倒的车辆,急切的透过破碎污脏的车窗向车内看,担心会有人困在车里需要救助。
可不知怎的,车里竟然空无一人。
就连驾驶位上也空空如也。
安全带,碎玻璃,血液和衣服残角。
明明一切都在表明这里曾经有人存在,也没有砸破车窗推开车门逃生的迹象,可纪牧然找遍了每一辆车,却愣是没看到一个人影。好像这片农田里,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出事的车队。
他父亲纪光也不知去向。
纪牧然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哭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他是见到了父亲的。
他的父亲比母亲口中的还要高大俊朗,一身黑色制服,能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远比他想象里的,更像是他所向往的英雄,他为之努力接近的目标。
可是在他满怀雀跃欣喜的期待中,出现在他眼前的父亲,一身是血,破损的制服下皮肉狰狞翻卷,半身被火光笼罩,笑容也被血色与火焰点燃。
父亲向他缓缓摆手,说快走,牧然快跑。
可纪牧然没有逃,反而跑向父亲,想要把父亲从危险中拉出来。
他是父亲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英雄。
所以他不会逃。
纪牧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间他就能看到了父亲和车队,但他记得,当他冲向父亲的时候,黑暗骤然降临。
只一瞬间,天空漆黑。
他只来得及抱住父亲护住要害。
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片农田里了,车队倾倒,火光浓烟。他强忍着疼翻遍了每一辆车,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救我”
忽然间,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牧然一惊,连忙回头。
那辆被保护在车队最中央的运输车也已经侧翻,长达几十米的车厢摔断凹陷,从缝隙里隐隐露出了车厢内一角,一截手臂落出来。
有人
纪牧然赶紧转身跑去,跪倒在地查看那人情况。
是个小少年。
看着比他还要小一些,但格外瘦弱,根根分明的肋骨,透过单薄衣物清晰可见。
纪牧然伸手去抱时,还以为自己抱住了一张纸。
他暗自吃了一惊。
小少年却抓住了他的手臂“救我”
像幼猫叫声。
纪牧然连忙回神,被小少年的瘦弱和伤势所惊到,赶紧动手想要把他从车里抱出来。
但这一动,他才发现,小少年的双腿竟然被绑住了,卡死在车厢断裂的缝隙里拽不出来。
“你别怕,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纪牧然脱下校服披在小少年身上,毫不在乎形象的跪地向车厢里探头查看,伸手去掰厚厚的合金厢壁,手掌划了口子也浑不在意,咬牙用尽全力想要将小少年解救出来。
可在纪牧然背后、他看不到的角度,小少年的脆弱荡然无存,大睁着一双眼睛,冰冷无神。
而纪牧然,他顺着缝隙爬进去后一抬头,猛地屏息在当场,瞪大了眼睛。
地狱。
整个翻倒的车厢里,数不清的尸骸七零八落,被倒塌下来的箱子压在下面,断肢随处可见。
而在纵深的车厢尽头,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摞起来的箱子,正砰砰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猛烈撞击,试图逃脱。
“你要救它们吗”
身后忽然响起平静的询问。
纪牧然听到那车厢最深处,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在呼唤他。
救我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
来人啊,我还活着,救我,快带我离开
一声声泣血绝望。
那些声音交叠混杂,像缠绕在一起的长蛇,分不清谁是谁,吵得纪牧然头疼欲裂。
他眼前恍惚出现了画面。
有人从笼子里向外伸出满是针孔的手臂,渴望的眼神看向笼子外,似乎期冀着谁能拉住他的手,将他从笼子里带走。可那人身后却出现数道看不清的白大褂,将他硬生生重新关回了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