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仰着脸流泪,总是想起来宋旸谷走的那一次,想起来大太太追着囚车跑的样子。
这是失落还是惧怕,她说不清楚,她病了。
病的像是缺失了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得慢慢养病,慢一点恢复,成长之后的伤口,总是一次比一次更疼。
六岁家道中落,后入宋府,学徒两年,后拜荣师傅学艺又三年,如今回首,也想慢点儿歇歇。
沉沉睡去,身轻飘然。
帐子外人语窃窃,家里太太压低了声音,跟姑奶奶闲话儿,“瞧瞧,回来的时候,没个人样儿,在山里迷路找了两天才家里来,摸滚打爬的这个孩子忒能吃苦。”
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瞧见了没有,这边脸那么大的擦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血呼啦刺的。”
不像是个女孩子,当男孩养大的,就是不大一样。
姑奶奶还记得早前荣师傅的话儿呢,“如今我心里算踏实下来了,先前我去找她师傅拿主意,那人您没见过,是有见识的人,听我说这事儿只叫别声张,他自己安排人去庄子附近找的,那么大年纪了自己去指挥着人搜山,不然她还得在山里迷糊着呢。”
“要我说啊,这人太重情义也不是好事儿,好歹跑了一个,不然要是都去极寒之地与披甲人为奴,这府里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不枉费她跑这一趟儿。”
正说着呢,翁佐领家里来人,是翁荔英身边的人,“她病了,从法场回来就病了,这样的事儿,好人也得病,听说您家里二小子烧几天了,叫我来看看。”
原先府里的人,死的人,走的走,各自奔东西了,想来她有些念旧了,跟早些时候不一样,先前撵荣师傅走都不带眨眼的。
送了许多药来,下人匆匆就走了。
姑奶奶不懂什么情爱,不理解她的心思,只纳闷儿,“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嫁人又和离了,念着先前府里的好呢,瞧瞧,这也是苦命人。”
太太如今给扶然相看呢,到了儿子成亲当婆婆的年纪了,外面人也都尊称一声太太了,看着家里这位姑奶奶,比人家翁家新和离的姑奶奶还要大几分。
抿着唇笑了笑,“要不您去一趟黄桃斜街,先前您说那边儿有家唱戏的,姓柳不是,您既然有看中的人,我便托人打听去。”
姑奶奶一把捂住她的嘴,“您千万别再开口了,人家是角儿,大小是个角儿,能登台子撑场面的人,我这样的人啊,跟人家不般配,人家是穿着戏服唱春秋的人,不搭噶。”
说着不搭噶,可是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愿意往黄桃斜街去,一想着去就欢欣鼓舞的。
太太觉得未必不可行,“唱戏的再好,也得娶老婆不是,他们这样的行当,也不是多体面,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愿意结亲,虽然说有点儿闲钱,但是都不顾家,天天想着置换行头当戏痴呢,您能干又利索,出身又清白,哪里就不般配了,我看般配的很。”
这柳先生,首先一个必定是长得好,登台的没有一个丑的,人也风流倜傥是必定的,不然家里姑奶奶不能入眼。
太太就给她安排好了,这姻缘的事儿,不能光等着靠着儿缘分,还得人牵线,多好的姻缘都得有个月老不是。
“姑奶奶,您听我的,麻烦你跑一趟儿,跟荣师傅说一声去,就说病的厉害,这阵子先不能过去,等好利索了再去,让他老人家心里别着急。”
姑奶奶笑眯眯地,自己回屋子里换了衣服,叫了车才去,刚到黄桃斜街,巧了就遇见柳先生,她叫停了车,自己走着过去,坐在车上不好打招呼。
“您这是有场子呢”
柳先生待人温顺又客气,穿一身西装,他家里是包月的黄包车,“啊是您啊,又来看荣师傅了,您真是有心了,我约了朋友,去外面转转去,新世界开业,去热热场子。”
新世界是什么,姑奶奶不懂,怕露怯不好问,见到人要多说两句,看日头大想要他多喝水,想跟他说说现如今的红丰杏儿好吃,都没法说出口,怕人家觉得不端正,怕给人看低了去。
最后只是笑了笑,身段柔美地行礼。
等进了院子,小荣看她脸红只当热的,“您等着,今儿有西瓜呢,我给您切去,这日头过了端午可真毒啊。”
走几步,又忍不住问,“扶桑那小子怎么样了。”
“好,都好,”姑奶奶糊弄着,突然想起来说错了,画风一变,“也不大好,就是烧着,夜里反复烧着,吃了药好点儿,不吃药就厉害,大夫说这是累的,慢慢调理就好。”
小荣心疼的不行,瓜也不切了,只拿着菜刀追问,“等明儿后儿,几时有空我看看她去,她平日里不生病,生病就这样,撞的跟个小牛犊一样,我知道她心里难受,我去跟她说说话儿,说不定就好了。”
“是了,你们俩最要好,去看看她也行,她有些话,从不跟我们说,要说熟悉啊,还是跟你们最熟悉一点儿。”
姑奶奶这会儿回神了,怕荣师傅觉得徒弟白教了,说好话儿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