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能唤出他来历认出他车马,显然今日一切皆有人授意。林氏一直未曾死心,要给他送人孕嗣,以全她贤妇之名。恐是见顾倾不得他欢心,便变换花样,不知从哪又觅得一所谓族亲。
雁歌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往深里多说,匆匆回了话,又捡了管事传来的几件不打紧的事回禀了,见薛晟未有示下,便自去斟酌着办了。
厅里已经摆好了饭食,雀羽来了又去,桌边只余下顾倾。
她手执牙箸立在正位边,等他洗手落座,便抬箸为他布菜。
他在江州习惯了简便饮食,在吃饭上一向容易打发,随意用了点清粥素菜,接过茶坛来漱了口。
他起身去内间洗漱更衣,出来时桌上已经收拾干净,顾倾手提包袱,恭立在厅里。他瞥她一眼,边朝书案方向走,边开口道“讲。”
瞧出她有话要说。
顾倾亦步亦趋跟着他,“我收拾了几件衣裳用具过来,能不能摆在暖阁里头”
暖阁他不常用,上回给了她做休息处,这几回她来,便也都歇在那头。
以后天长日久要同处一室,她留宿在此,没有趁手的用具和换洗衣裳,着实不便。
薛晟没有为难她,随意点了头,“里边应当有柜子,明儿叫人收拾了,你尽可用。”
“不必麻烦雀羽哥他们了,”顾倾笑道,“我自个儿收拾就行。”
薛晟坐回案后,瞧她身影飞快掠去暖阁,似乎有些高兴,嘴里还轻轻哼了两句小曲。
她在里间忙碌,虽瞧不见她表情,可隐约可以猜到,她此刻的心情是极愉悦的。
他允许她摆放贴身的东西进来,就这么值得高兴么
一点点小事也能令她眸子晶亮亮的,可真容易满足。
曾有那么一瞬,他也有些庆幸。幸好林氏送来的是她,叫他不觉着厌腻和心烦。如果是半夏或忍冬,他不知能不能有这样耐心与她们说话的好脾气。
夜深了。
子时的梆子声已经响过,残烛经不住夤夜长燃,只余下微末一段,灯影摇摇欲坠,眼看将熄。
身侧帮忙递卷换茶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动静,薛晟侧过脸望去,见她坐在案台下的软垫上,靠着他椅子的扶手,阖目浅眠。
纤长的睫毛覆住那双澄亮纯净的眼睛。低低垂着脑袋,松软的云鬟别在发顶,米粒般细小珠子穿成的流苏,随着呼吸一荡一荡轻擦在白嫩的侧脸上。
那珠子分明在她头上,却好像一点一滴摇晃在他心里面,勾起酥酥麻麻的痒意,让人忍不住想按住它,不允它扰乱原本平静的情绪。
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时,他修长的指头已经轻拨过去。
“嗒”地一声。极轻。
垂着流苏的发簪从柔滑的发髻中坠落,他下意识摊开手掌去接。
发簪和轻盈的长发同时落入掌心。
冷香清洌,幽净甘纯。
长发从她嫩白的脸颊擦过,如质地最上乘的丝缎,顷刻披散而下。
他心跳猛然怦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这一瞬,睡着的少女张开眼睛。
她茫然地仰起脸来,眨了眨尚未清明、蒙了一层雾气的眸子。
残灯昏暗的光影里,他望见她幽黑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怔住的面容。
他掌心托着那枚发钗,启唇,喉咙发紧,喉结下意识地滚动。“顾”
“爷”
几乎是同时开口。
他抿唇,居高临下注视着偎跪在地上的少女。
她声音很轻,像是犹未清醒。
“倾城梦见了姐姐”
他不语。
她垂下眼睫,再张眼看他时,眼里有了浓浓的水意。
她伸出那双苍白纤细、刻满苦难痕迹的手,轻轻挽住了他指头。
原本托在掌心的发簪“叮”地落在地上,滑到何处,顾不上了。
她扣着他的手掌,将侧脸贴在他宽大的掌心当中。
温热的指尖触到柔软得不像话的肌肤。
她梦呓般重复着刚才的话。
“倾城梦见了姐姐”
这一刻薛晟无法去思考,心脏剧烈的狂跳是为什么。
他木然任她扣住手掌,指缘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掌心轻摩着少女软嫩的脸颊。
大雪仍在下,风卷着雪片,一声声冲撞着脆弱的窗格。
那窗终于经不住侵扰,无力敞开了一条细缝。
暴雪狂风无情地涌入进来。
在纷乱的雪舞里,他清晰听见自己灵魂深处冰封的感情一丝丝碎裂的细响。
不等他去辨认清楚,那蓬勃而出,正在肆意蔓延的情愫已然瓦解他冷硬孤傲的外壳。
指尖微动,他甚至来不及叹一声。
他扣在她脸颊上的手掌轻托,勾起她精巧柔嫩的下巴。
女孩似乎有些清醒,反应过来时迷蒙的眸子里透出不敢置信的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