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难得寻个空档来找她说话,上院人来人往总没清净时候。她说完要交代的要事,又把小包袱郑重塞在老妇手里,“干娘,顾倾这一去又不知何时能来瞧您。”
她双膝叩地,认真一拜,“干娘您多保重。”
老妇没有言语,目光幽幽望着她转身。
才从庑房出来,就见一个盛装小姐被奴婢簇拥着跨进门来,烟青色团花褙子,茜红织金马面裙,头上莲花坠金冠,招摇而过,富丽明艳。乍一看以为是哪个公侯伯府的千金,只是神色带着些拘谨,身边服侍的人穿着并不体面。
林家这一脉堂亲,大抵当真走投无路,只得将余下的全部家底招待在自家闺女身上,只图能用她这份出众美貌,攀上个京都贵勋。
林春瑶在门前与迎出来的婆子招呼,“听说三姐姐来了,我特来请安问候,妈妈您受累,请代为通传一声。”
那婆子笑的温和,“瑶姑娘言重了,太太早发下话来,您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就是,姑娘也不必太拘谨了。”
“这怎么好”姑娘笑得有些腼腆,回身招呼落后一步的小丫头,“把我今儿调的杏仁糊给妈妈尝尝。”转过身来笑着道,“天寒地冻的,妈妈当值辛苦,喝一碗热的,也好好暖暖身子。”
婆子一脸温笑,显是很受用这位堂小姐的示好。林春瑶扶了扶头上的冠簪,含笑步进厅堂。
屋里很快就传出林太太的笑声,顾倾立在门檐下,嘴角轻弯。
这位堂小姐上进心十足,怕是林氏心里要不安定了。
内院落了钥,今晚风疾,吹起残雪拍拂着菱花窗格。
林氏刚刚沐浴罢,穿身嫣红色的寝袍坐在妆台前梳发。铜镜昏黄的晕光映照她依旧年轻的面庞。堪堪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不知为何,竟生出几许苍凉憔悴的无力之感,仿佛鬓边明日就会生出霜白碎发,催着她弯腰低眉,向岁月臣服。
许是今儿见了林春瑶太年轻明艳的模样吧。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了危机感,就会不由自主地拿对方与自己比照起来。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她的身份,林氏嫡女,薛晟发妻。
可这两样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站不稳脚跟。身为嫡女她尚不及林春瑶这个旁支远亲受母亲疼爱,只要能给她兄长林俊带来助益,母亲甚至不会在意薛晟的妻子是她还是林春瑶。
而身为薛晟的妻子,她和透明人又有什么区别现如今要靠着别的女人为自己去笼络丈夫的心,还有比她活得更可悲的么
垂眸轻叹,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意,再抬起眼来,去瞧身后为她细心挽发的侍婢。
“顾倾你说,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林氏托着腮,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顾倾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薛勤的呢
顾倾默了默,似乎在认真思索。
林氏难得耐心,一瞬不瞬望着镜子等她回答。
“男人喜欢女人漂亮,温顺,又有那么点特别。”她没有思考太久,张口笃定地说,“模样漂亮自是头一条,有了眼缘,才会愿意亲近了解。而了解下去,又不希望这个人太无趣太千篇一律。换句话说,可能就是老话里说的图个新鲜知趣。”
顾倾说完,对着镜子不安地弯了弯身,“奴婢闲聊时听人家说的,奴婢自个儿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氏却陷入了沉默。
在闺中时,母亲就总骂她一根筋通到底,死都改不掉一身坏脾气。她嫁来薛家,其实已经收敛很多,在婆婆、太婆婆和妯娌们跟前,从来没露出过乖张狂悖的样子。她一直装得小心翼翼。
可对上薛晟,她就很难压抑住脾气。她见他冷淡疏离,就越发想激怒他惹他生气。
她把自己最坏的一面,都原原本本地展示给他瞧。
可她对他是用了心的。她用自己整个少女时代的热情去爱恋他,用满腔的真诚去贴近他,用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讨好过他。他却一概不理,视她如空气。
那种你明明站在他眼前,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心情,实在太痛楚了。
她伤害薛晟,何尝不是伤害她自己。
抹干湿润的发尾,顾倾搀扶林氏去帐中休息。
取下金钩,纱帐垂落,隔着薄透的帘幕,林氏侧过脸来,若叹若呓般说“顾倾,往后这段时日,不必来上值了。”
顾倾拨帘的手一顿,听林氏幽幽地道“你想个办法,尽快要五爷接受你。”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顾倾,哪怕把他灌醉,哪怕以命相挟,你把身子给他,要他离不开你。”
顾倾启唇,“可是”
林氏摆摆手,阖上眼睛,“没有可是,你若做不到,我就把你送给守门的老杜做二房。是五爷还是老杜,你自己看着办。我累了,出去”
水晶帘摇摇荡荡,颗颗反射着莹光。顾倾从抱厦走出来,迎着呼号狂啸的风,弯了弯唇角。
一切比她预想的更容易。
恋爱中的人一慌神,就容易作出糊涂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