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开始蒙蒙发亮,李岁宁抬眼,望向正前方,洛阳方向。
她未有绕回东面太原,那样太耗费时间,而且太原除了崔琅等人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人了。
早在吐蕃初犯境时,她的老师便带着天子和众官员们离开了。
老师离开前,曾秘密从太原发出过一道密令,让薛服率兵提早布置防御吐蕃之事——这是李岁宁在回程中,得崔琅去信告知。她一路所得密信文书,大多来自太原崔琅,他送去的消息很全面。
但有些事,是崔琅也无法得知的,譬如太傅如何会提早预料到吐蕃将有异动?
崔琅不知,而太傅知,那便说明消息的来源并非是各处暗桩,而是不曾也不便公开的消息渠道。
吐蕃犯境既然确有李隐的手笔,这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在源头处泄露的,可李隐行事一向谨慎,又事关叛国通敌之大不韪,能有机会接触到此等秘事者,只能是李隐的心腹……
李岁宁眼前闪过的是一张几乎从来不笑的肃然面容。
那是在她不听劝阻执意去往北境之后,便心灰意冷负气离开消失的“钱先生”。
一阵风起,火星漂浮升腾着,燃亮了拂晓的天幕。
李岁宁在晨光中跃上马背,眼睫眼底被晨雾染上两分潮湿。
她要将路赶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杀死阿史那提烈,从北狄王庭离开后,她原认为心间最大的那块石头已经落地了。
固然还有最后一件事等着她去做——杀掉李隐,走上那个位置,但在她的认知中,那几乎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最难的路正如那一道死劫,她已经走完了。
有此想法,并非李岁宁自大,而是因为她有充足的底气。
她当初选择投身北境战事,继而深入北狄,种种世人眼中的冒险之举,皆是为了今日——她要以最小的代价平定北境,并最大程度保全兵力和士气,既是为了今日能有充足兵力继续抵抗如吐蕃这等趁虚而入的豺狼,亦可保有余力并安心地收拾李隐。
她要这江山安定,也保有使这江山归于她手的底气。
她曾与戴从说过,北境唯她来安,至于京师之地,待她有资格时,想取便去取了。
北狄已退,她自认有资格了。
故而当北境安定下来后,她的心便也安下了。
接下来的路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淮南道,河南道,河北道,她皆有兵力可以调动,无论是刀兵相见,还是政治人心争夺……这个过程固然会因荣王已先一步登得大宝而注定耗时,但她有充足的耐心,正如她与老师说过的那句,为天下苍生让其三子,即便晚十年又何妨。
她本做好了耗时对峙的准备。
可这一路归来,从太原送来的每一封密信中,回到国土后所走的每一步,听到的每一道声音,都在向她间接传达着一件事——有人在为她设局。
有很多人,在为她设一场很大的局。
哪怕他们甚至并不确定她是否能活着回来,却仍自发地为她做了这一切。
这个局中可以没有她,所以设局者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苍生。
免去苍生再次陷入漫长的兵杀,这绝非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所需要的不会只有智谋与胆魄……
避免苍生杀戮,唯一的选择是将这场杀戮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是一场交换,而此类之交换,史书上早已写明了代价,流血无可避免,只是流血的人换成了设局者。
设局者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必然做下了赴死的准备。
李尚也好,李岁宁也罢,她从来不信她的老师会不管她。
而此时此刻,她怕她的老师管她管得太多,乃至连他自己都不管了。
老师如此,钱先生如此,许多她不知道的局中人同样如此。
李岁宁本该从关内道直奔京师而去,但宁州以南以西已被李隐把控渗透,那条路是走不通的。
且她凯旋的消息,虽然未有上奏“朝廷”,未来得及经百姓之口大范围传开,北境的巡逻侦察也一再被加强,但李岁宁绝对相信,北境仍潜藏着李隐的耳目——所以,无需明洛传信,李隐此时多半也已经得知了她活着回来的消息,否则他这个即将登基的新帝便太不称职了。
李隐既知晓,必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靠近京师,并且动用一切手段来杀她。
所以走洛阳这条路是李岁宁最好的选择,而她也需要知晓老师的全部计划。
老师行事,最怕被蠢者打乱,因此他极其信奉事以密成,无关人等绝无可能知晓他的计划全貌,但他总需要有人配合行事,也需要为她留下音信。
既然要选,老师定会选最聪明的人。
所以那个人,必然是魏叔易。
晨雾散去,日升而又日落。
去往洛阳的路同样不算好走,这里已是李岁宁的地盘,各处皆紧密排查过,兴不起大的兵乱伏击,但小规模的刺杀暗杀之举层出不穷。
不出李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