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可这点不后悔,在察觉原昭月冷漠地想要放弃之后,终于击得粉碎。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意识到这点后,恐慌不可遏止地开始蔓延。
这在以前,他从来只能从旁人身上体会到的劣等情绪,如今终于直白地降临在他身上。
“老师。”寒风萧瑟的殿外,少年皇子低低地开口,怎么遮掩不住声音里的茫然与颤抖“您想要放弃我了吗”
初春的冷风卷积着枯叶,拍打在水潭里。无人应答。
整整数月,原昭月从仇不语口中,听到的都是“帝师”这样规矩又疏离的称呼。想从这狼崽子嘴里敲出一声心甘情愿的“老师”,比登天还难。
但是现在,仇不语喊她老师了,也只有老师。
原昭月心惊于他的敏锐,却轻描淡写“殿下多虑了。”
她一向自诩情绪控制极佳,绝不至于将心里所想表现在脸上。
从昨日直白挑明了她的谋算开始,原昭月发觉出越来越多的不对劲。有的时候,仇不语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可以看透这层无人发觉的伪装,穿过帝师穿过归墟神女直直落进内里,产生要人不悦的窥伺感。
“夜已深,若是无事,殿下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不”少年猛然失声。
他沉默片刻,喉咙干涩地开口“其实我能感知到旁人的情绪,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这个隐藏在仇不语心底十几年,从未对任何人透露,准备就此带入土中的秘密,在今日,被他亲口公之于众。
饶是原昭月,也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情。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仇不语竟然有这样的天赋。
“那又如何”原昭月稳了稳心神“你若真的有这样的天赋,那更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心情。”
有多么冷酷,无情,亟待抛弃,抽离。
终于,一双膝盖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灰色台阶上。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的。”少年低声重复,眉宇里沉着一星半点的茫然,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可老师我只有您了。”
他一无所有,只想抓住最后一点,有温度的东西。
仇不语生来傲慢冷漠。但他无疑是矜贵的,自由的。
即便当初在在漫天大雪中被罚跪,少年也不曾低下自己脊梁,在所有人低头时毫不避讳地抬首,满身不屈傲骨。
那时的他跪下,也好似站着,像一株屹立污浊风雪中的苍翠青松。
可现在,少年皇子跪在她的身后,唇角是咬破了的早已结痂黯淡的血,指节无力颤抖着,睫毛敛下颤抖,用低声下气叫人无法不去心软的语调,卑微地恳求。
可这回,原昭月清楚,他是真的跪下了,低下高傲的头颅,满身脆弱。
“我会是您最锋利的剑。您可以随意利用我只要我对老师还有用。”
他亲手把自己交付到她手上,卑微地恳求。
“所以,老师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看着眼前一幕,原昭月罕见地失语。
她想说我没有不要你。但往日信口拈来的谎言,此刻仿佛卡在喉咙。
少年抬眸看着她。不知何时,这双寒星眼眸里尖锐的刺和防备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东西。
是从一开始就清楚,她在试图利用他之后,仍旧甘之如饴的东西。
此时此刻,原昭月无比清楚,自己终于成功了。
这头荆棘满身,倔起来比谁都倔,野性难驯的凶恶狼崽,最终还是毫不保留地,在她面前展露自己柔软的肚皮。
成了一条等着她戴上项圈,摇尾乞怜的小狗。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呢她想。
原昭月没有忽略仇不语方才说自己天生就有感知他人情绪的天赋。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在这项天赋之下,之前自己一切行为是不是早就暴露无遗。
她可是打算将吴嬷嬷临终时的话永远隐瞒起来不告诉他,让他至死也不能做个明白鬼。
这样还能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真是愚蠢至极。也太晚了。
原昭月闭上眼睛,连指尖都在颤抖。
晚间刺骨的冷风从云端刮来,吹散了庭院枝头垂着的栀子,吹散了白衣帝师衣袂鬓角沾染的,万年不变的梅花冷香。
仇不语一直知道,他的老师,有一颗如同天山暮雪般冰封的心。冷得结冰生冻,没有丝毫温度。
但在这一刻,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
终年不化的冰雪忽然裂开,从山顶坍塌下来,雪崩那样滚落在早已干涸的河床里,冲出一条细细的,流淌的春河。
她心软了吗仇不语不知道,也不敢赌。
他灌了铅那样跪在这条小溪里,祈祷着冰雪垂怜。
于无尽冷风中,等待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