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睁开眼睛,她的脸被雨水冲刷干净,肌肤失去血色,惨白得如寒夜里的月光。
她咳出血沫,轻声唤道“阿情。”
“在,我在的。”那少年仓皇应道。
“我有许多话积压在心底,本想通通告诉你,只可惜,来不及了。”
钟情疯狂地向桑遥的体内输送着灵力,从未以这样卑微的姿态哀求一个人“是我十恶不赦、罪孽滔天,是我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错了,这回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要你为我承担,只要你肯留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从头到尾,他要的、要的只是她啊。
他只是前所未有的想抓住一个人,牢牢抓在手里,他以为,毁掉她飞升的功德,就能牢牢抓住她。
他太害怕失去的滋味了。
“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桑遥抬起手,抚着他冰凉的面颊,扬起他熟悉的笑靥,“阿情本该是天之骄子,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做微生家的二公子也好,做朝闻道的少君也罢,答应我,不要入魔,这条路太过孤单,趟过尸山血海,那里,什么都没有。”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灵女,也不想渡什么苍生,我渡苍生,只是、只是为渡你一人。”
桑遥大口大口呕着鲜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点缀着血迹,如雪夜里灼目的红梅。她阖上双眸,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再也听不见。
“阿情,我累了,我想回家,妈妈她一直在等我回家,她的眼睛生病了,不能没有我。”
“对不起,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你要记住,这条路是我为你铺出来的,从今往后,你代替我,好好活着。”
钟情紧握着她的手“我不准桑遥,你若抛弃我,我就杀了微生珏,杀了叶菱歌,杀了他们所有人,做一个人人唾弃的大魔头”
再多的威胁,都已无济于事。
那姑娘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两人紧扣的掌心,温度一丝丝流失,连最后一点温热,都被雨水无情的冲刷。
钟情将她的手揣入心口,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想要留住仅剩的余温。
大雨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豆大的雨珠将地面砸出无数深坑那是天空在为神明的陨落而垂泪。
钟情死死抱住桑遥,雨珠落进他的眼底,沾上眼泪的温度,滴在桑遥浓密的睫羽间。
“骗你的,哈哈,都是骗你的,遥遥,我此来是为成全你的。”少年像是失去了三魂七魄,双肩抖动,止不住地大笑起来,“你为什么不等我,你再等我一步,我就会心甘情愿地死在微生珏的手中,成全你们所有人。”
桑遥对微生珏说,愿意为他承担所有罪孽时,魔头就已决心放下屠刀。
从此,她若坠无间地狱,他便永堕幽冥;她若飞升九霄,他便立地成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卑微的信徒,从此失去了他的神明。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桑遥这般爱他了。
钟情笑够了,捡起泥泞里的梳子,温柔地放进桑遥的心口,然后抱起桑遥,跌跌撞撞站起身来。
他一动,满地的藤蔓跟着移动。
微生珏唤道“二弟。”
“师弟”叶菱歌亦唤道。
那少年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踏进雨中。小豆子举着伞,追着他的脚步,却被羽乘风拦住。
羽乘风冲他摇摇头。
青衫被雨水冲刷去所有血迹,露出苍绿的颜色,回归本真。
众人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直到那抹苍绿的背影逐渐融入大雨,和天地万物都变作模糊的轮廓。
“亲生父母厌恶我,同门师姐想杀了我,只剩下遥遥遥遥一人真心待我为什么现在连你都要离开我”
“我错了,我不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遥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愿意为你放下祸心,用自己的命铺出微生珏想要的太平盛世,只求你能功德圆满,飞升而去。
藤蔓凝成锋利的刀刃拔地而起,贯穿了少年的胸膛,痛苦爬上眉梢,血珠从胸前滴落,他却扬起笑意,步履从容。
最先有变化的,是那漫天泼洒的雨珠。它们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停在了半空中。
钟情满脸恍惚,仰头望去,雨珠轰然粉碎,纷纷扬扬,伸展着细长的肢体,重组成一篇篇墨黑的行文。
接着是苍山,土地,树影,巨石,灯晕,以及站在大雨深处凝固的一众人影,瞬间的功夫,都变成了漂浮在半空的文字。
世界被墨黑覆盖,他所站立的地方,时间停止流动,只剩下一片混沌。
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缓慢,四肢开始变得僵硬、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连失去爱人的痛苦也被覆盖下来的黑暗抹去,喜怒哀乐万般情绪皆被抽离身体,形同没有感情的傀儡。
托住桑遥身体的双手,如同被封存地底的旧物,乍然得见天光,褪去所有鲜活的色彩,剥落去形